《丛林生存手册》好是好,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抗联队伍太散了,几十股势力,上百支队伍撒在茫茫林海里。这手册,能送到多少支队伍手里?送到了,又有多少人认得全上面的字?就算认字,真到了饿急眼、受伤发烧的时候,还有多少人有脑子慢慢照着做?
除了他“东山”自家队伍纪律好、识字率高一点,还能组织学习,其他很多队伍,尤其是后来加入的、人数庞杂的绺子或义勇军,大部分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发下去的手册能不能看懂都是问题,更别说严格执行了。
柯明义叹了口气,对李总队长说:“杯水车薪啊……这手册能救一部分人,但救不了所有人。武藤这老鬼子,是要把咱们往死里熬。能不能熬过去,还得看各家自己的底子和造化了。”
现实比柯明义想的更残酷。
手册的发放远跟不上鬼子推进和队伍转移的速度,很多陷入绝境的小股部队根本没能拿到。
饥饿、伤病、以及孤立无援的绝望,像瘟疫一样在密林中蔓延,每一天都有人悄无声息地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冷!冷到骨头缝里都结冰!
哪怕是四月下旬,关外的深山老林也根本不是人待的,零下三四十度是家常便饭。战士们穿着磨烂的棉袄,手脚冻得跟萝卜似的,又肿又紫,耳朵一碰就能掉下来。
晚上睡觉?那是玩命!围着那点微弱的篝火,兄弟们得挤成一团,互相靠体温硬扛。每天早上醒来,都得推推身边的战友,生怕哪个就悄无声息地冻硬了。
枪栓冻住了拉不开?急眼了直接撒泡尿浇上去就那点热乎气儿能顶一会儿,可尿完了更冷!
吃的?那是做梦!粮食早就断了,口袋里那几把炒米金贵得跟命一样,不到饿得眼发绿绝不动。
平时吃啥?扒开雪找干草根,刮树皮(还得是榆树内层那点能嚼动的),挖冻得硬邦邦的野蘑菇(眼神得好,认错一个全队躺板板)。
抓到只老鼠?那就是过年!连皮带骨砸碎了扔锅里煮,那点肉腥味能让人把舌头都咽下去。皮带、皮鞋?早就煮烂了吃进肚里了。
最绝望的时候,看着牺牲战友的遗体……那种念头光是冒出来就让人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可饿疯了的人性,经不起考验。
住?荒山野岭就是家。能找到个废弃的地窝子(地上挖个坑,上面搭点树枝)或者避风的山洞,那简直是五星级酒店。
大多数时候,就是找个背风的雪窝子,兄弟们背靠背缩着,不敢睡死,怕火灭了,更怕鬼子摸上来。
身上永远湿漉漉的,雪化了又冻,冻了又化,“烂裆”这病几乎人人都有,又痒又痛,走路都磨得钻心。
伤病?那基本就等于判了死刑。
受伤了,伤口感染发炎,只能眼睁睁看着烂掉,发高烧说胡话,最后活活熬死。
得了阑尾炎、肺炎?没药!硬挺!挺过去命大,挺不过去就是一堆枯骨。
女战士更遭罪,生理期在冰天雪地里简直是酷刑,很多落下终身病根,甚至再也不来了。
森林本身也要命。
看着白茫茫一片,底下可能就是吞人的沼泽“大酱缸”,一脚踩错人就没了。林子里容易迷路,绕几天绕不出去就饿死冻死了。
熊瞎子、野狼不算,那密密麻麻的蚊子、小咬(蠓虫)能把人血吸干,伤口感染化脓太常见。渴了抓把雪吃,可能立马就拉肚子,拉得虚脱了,也就完了。
打?拿啥打?手里是老掉牙的汉阳造,子弹就那么几发,打完就得扑上去用刺刀、用大刀片,或者用牙咬!
鬼子呢?飞机在天上嗡嗡叫,炮弹像不要钱似的往下砸,重机枪子弹扫过来,碗口粗的树都能打断。
想要子弹?得拿命去鬼子尸体上摸!重武器?做梦都不敢想!
敌人杀不完一样。关东军精锐、数不清的伪军、汉奸警察、阴魂不散的特务、还有那帮武装开拓团,一波接一波地扫荡、清乡。
刚打完一仗,没喘口气,另一波又围上来了。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最怕的不是前面的鬼子,是背后的冷枪。
昨天还一起啃树皮的战友,可能为了一口粮食、或者被鬼子抓了家人威胁,转头就把你卖了。埋伏圈早就设好了,就等你钻。
信任?这东西太奢侈,谁都不敢轻易信别人了。
牺牲太寻常了。
刚才还跟你分一块树皮的兄弟,下一秒可能就被炮弹炸碎了,或者脑袋被鬼子砍下来挂在县城的门口示众。
没时间哭,没时间伤心,咬着牙,带着恨,继续跑,继续打。眼泪早就流干了,心里只剩下一股麻木的恨和活下去的本能。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很多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不知道哪天就断了。
会想家,想得心口疼,想得晚上偷偷哭。也会怀疑,这么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还能看到鬼子滚蛋那天吗?
意志不坚定的,可能半夜就跑了,甚至去投降了,只为能吃上一口饱饭。
队伍里人也杂,有老农民、有收编的土匪、有学生娃,想法不一样。有时候为了一点粮食,为了一句口角,就能吵起来。
更怕的是内部出奸细,看谁都像叛徒,气氛紧张得要命。有时候上头搞“肃反”,抓得狠了,可能自己人就把自己人错杀了,那才叫冤!
以前还能靠老乡帮忙,送点粮食,传个消息。现在鬼子搞“归大屯”(集团部落),把老百姓都赶进“人圈”里看着,村子烧光了,地也荒了。
抗联彻底成了没娘的孩子,断粮断消息,真成了瞎子聋子,困死在这大山里。
累!太累了!永远在跑,在转移,在打仗。得不到一次真正的休息,神经时刻绷得紧紧的。
好多人不是被打死的,是活活累死的、困死的,走着路都能睡着,一头栽进雪坑里就再没爬起来。
在这人间地狱待久了,有些邪乎事也开始流传。老林子深处有些地方,老辈人说是“山神”住的地方,不能进。
有那不信邪的小队钻进去,结果不是莫名其妙迷路绕不出来,就是集体看见诡异的白影子,或者指南针疯转,最后疯疯癫癫地跑出来,人都废了。也不知道是真有山神,还是饿出了幻觉。
更吓人的是林子里的野兽。长期吃死人肉,有些熊瞎子、狼群眼睛都红了,变得异常狡猾和凶残,它们不急着吃你,就远远跟着你,像索命的幽灵,等着你倒下那一刻。
晚上宿营,外面绿油油的眼睛一圈又一圈,那感觉能把人逼疯。
鬼子也玩阴的。派特务或者精锐鬼子假扮成被打散的抗联,甚至冒充上面派来的“大干部”,说得头头是道,取得信任混进队伍。
结果半夜等你睡熟了,要么偷偷在水源里下毒,要么掏出枪对着自己人后背就开火!防不胜防!
有时候喝了一条河沟的水,没多久整个小队的人上吐下泻,浑身起黑斑,死得又快又惨。河里漂下来些动物尸体,样子古怪,没人知道是不是鬼子扔下来搞瘟病的。
还有时候,鬼子围住一片林子,偷偷放一种带甜味的黄烟,人吸了就咳嗽、流泪,慢慢肺就烂了,比枪子还狠。
最可怕的还是人自己。在饥饿、死亡和恐惧的折磨下,极少数人精神彻底垮了,眼睛里的光没了,只剩下野兽一样的疯狂。
为了口吃的,他们可能……可能就对身边受伤的战友伸出了手……这种事后被发现,引发的往往是内部最血腥、最痛苦的清洗和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