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红泥小炉上茶汤被换了数次,茶汤微沸,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徐墨与侯卿对视的目光。
只是此时的侯卿不似平常一般,那般悠闲。
这天底下,能让他忧心的也不过几人罢了。
而李存忍前些日子送来的密信,也确实言明了降臣的“消失”,“只是四月会尚未开始,魃岭石未现,多阔霍没理由现在动手 ”
徐墨望向侯卿,开口:“暗卫已尽数派出,只要二人在我乾国境内,定能寻到!”
侯卿把玩着骨笛,眼底最后一丝疏懒被凝重取代:“这次,我倒希望卦象错了。”
随着徐墨的王令,整个乾国上上下下的情报体系纷纷动了起来。
七日后,河南道,汝州某处人迹罕至的幽谷。
清晨薄雾中,一个身着黑白衣裳、身形娇小的身影,正专注地追逐着一只蝴蝶。
“小蝴蝶,莫跑呀,让额瞧瞧你嘛!”她口中发出带着几分稚气的腔调。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蝶翼的刹那,一道风掠过,精准地吹走了蝴蝶。
“哎呀!谁呀!”萤勾(阿姐)气鼓鼓地跺脚,不满地回头。
三名黑衣暗卫自林影中现身,为首者单膝跪地,双手高擎玄铁令牌,令牌上“乾”字森然。
“奉王令,寻萤勾尸祖!侯卿尸祖有请,降臣尸祖身陷‘血灾’,命在旦夕,恳请阁下速往洛阳!”
“降臣?”萤勾(阿姐)歪着头,脸上满是困惑,“降臣咋咧?侯卿……他请额去做啥?额还要追蝴蝶哩!”
暗卫沉声道:“卦象大凶,非四位尸祖齐聚,恐难化解!”
“大凶?齐聚?”萤勾(阿姐)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里的天真烂漫如潮水般退去,一抹冰冷的猩红缓缓浸染了她的瞳孔。
她周身那纯良无害的气息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视一切的恐怖威压。
就连她说话的语调,也从娇憨变得低沉、沙哑。
“麻烦。”她——萤勾本尊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再是那口方言,而是纯粹的、带着杀伐气的官话。
众人甚至没看清动作,那枚玄铁令牌已然飞到了她小小的掌心。
她扫过跪地的暗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带路。”
三名暗卫心头巨震,不敢多言,立刻在前引路。
几乎同时,汴州左近,一座倚靠官道的热闹城镇。
“铛——铛——铛——”
城西最大的铁匠铺里,打铁声不断传出。
一个身材壮硕如山、面容有些凶恶的巨汉,正挥舞着与他体型相称的大锤,反复锻打着一段通红的铁条。
火星不断溅在他暗蓝色的皮肤上,他便是尸祖焊魃,但此刻,他是镇上手艺最好、待人和气的铁匠。
“夫君,先歇歇,喝口水再忙。”一个温婉的妇人端着水碗走来,她是焊魃的妻子,镇上王铁匠的女儿,秀娘。
焊魃停下动作,接过碗,对着秀娘露出一个与庞大身躯极不相称的、甚至有些羞涩的笑容:“哎,听娘子的。”
他仰头喝水,目光掠过秀娘时,充满了近乎笨拙的温柔。
这平静的生活,便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珍宝。
就在这时,铺子门口的光线一暗,三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为首者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焊魃。
原本喧闹的铺子瞬间安静下来,学徒和几位客人都被这几人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慑住。
焊魃放下碗,脸上的憨厚迅速收敛,他将秀娘护在身后,魁梧的身躯如同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为首暗卫上前,奉上令牌:“奉王令,寻焊魃尸祖!侯卿尸祖有请!降臣尸祖遭逢‘血灾’,卦象显示死结纠缠,危在旦夕!”
“特请尸祖与萤勾尸祖火速前往洛阳!”
“血灾?降臣?!”焊魃瞳孔猛缩,巨大的手掌骤然握紧。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秀娘,眼中闪过挣扎。
可他答应过娘子,要过安稳日子的……
秀娘虽不明所以,但感受到丈夫瞬间迸发的紧张,她轻轻拉住焊魃粗壮的手臂,低声道:
“夫君,若是朋友有难,不可不帮。家里有我,你……早去早回。”
焊魃看着妻子,眼中柔情与决断交织。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如风箱鼓动。
“转告他们,”焊魃声如闷雷,“焊魃,即刻便到!”
他没有再多看铁匠铺一眼,只是对秀娘用力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迈着地动山摇般的步子,毅然走入阳光之下。
三名暗卫紧随其后,几人迅速消失在人流中。
数日后,洛阳,御书房。
侯卿静立窗边,骨笛在指尖停滞。徐墨则仍是坐于案后。
“报——!”
一名暗卫队长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启禀大王!尸祖找到了!”
徐墨与侯卿同时抬眼,目光如炬。
“讲!”
“萤勾尸祖于汝州山谷寻到,已由暗卫护送,正在赶来,预计三日抵京!”
“焊魃尸祖在汴州附近现身,接到消息后,他已独自先行,预计……最快两日,必达洛阳!”
侯卿闻言,心下舒缓了几分,骨笛在掌心轻巧地转了一圈,发出细微的破空声。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萤勾与焊魃几乎前后脚抵达了洛阳地界。
然而,他们并未被引入皇宫,反而被一队早已等候在官道旁的精锐士卒直接带到了洛阳城外东北方向的一处僻静之地。
一辆看着朴素的马车静静停驻,车辕上坐着一名兵士。
车帘垂落,掩去车内景象。
就在二人心生疑惑之际,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一角,侯卿的身影半露出来。
他目光扫过并立眼前的萤勾与焊魃,并未寒暄,直接开口道:
“上车,事情车上说。”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紧迫。
萤勾那双重新变得猩红的眸子冷冷瞥了一眼马车,小巧的身形一动,已如鬼魅般率先掠入车内,寻了个角落安然坐下,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焊魃则略一迟疑,他庞大的身躯几乎与车门同高,需得微微低头弯腰,才能挤进车厢。
他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几乎占据了车内剩余空间的一半,目光带着询问看向侯卿。
马车随之缓缓启动,沿着官道向着更偏远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