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洛阳城的街巷早已沉寂,偶尔有巡夜的脚步声传出。
敬翔府的朱漆大门外,两名玄甲骑兵勒住缰绳,为首骑兵翻身下马,抬手叩响门环,节奏急促。
府内值夜的老仆刚点亮廊下的油灯,听见敲门声持续不断——恐是要事!不敢耽搁,快步往后院书房跑去。
此时敬翔正对着一张摊开的《中原舆图》出神,案上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鬓边的白发在火光下格外扎眼。
“老爷,府门外来了人!”
敬翔指尖捏着的竹筹“嗒”地落在地图上的“润州”二字,他抬眼看向窗外,月色早被黑云遮住。
对于此行目的,他已猜透七八分:
“备好衣冠,即刻动身!”
与此同时,城南种桵的府邸也响起了同样急促的叩门声。
种桵同样尚未入睡。
他清楚这深夜急召的分量——若他猜得不错,大王,终于要插手吴国了!
两刻钟后,两辆乌木马车在皇宫侧门汇合。
敬翔掀开车帘,见种桵已站在车旁等候,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了然。
无需多言,跟着引路的内侍穿过层层宫阙,金銮殿的轮廓在夜色中逐渐清晰,殿内烛火通明,远远便能看见徐墨的身影立在御案前。
“臣敬翔、臣种桵,参见大王。”两人躬身行礼。
徐墨转过身,指了指案前的锦凳:“坐吧,找你们来,是说徐知诰的事。”
敬翔刚坐下便开口:“大王是要让他动手了?”语气平淡,竟无半分意外。
种桵闻言看向敬翔,忽然想起一年前,敬翔曾私下对他评价过其义子徐知诰:
“此人手段内敛却狠辣,以低调蛰伏布局,善用恩威笼络人心,隐隐有枭雄之相。若能为大王所用,是柄利刃;若不能,便尽早除之!”
如今想来,也正是这话才提醒了种桵后来救下徐知诰的举动。
“杨琏这几日要巡视江域,徐知诰在润州蛰伏年余,该让他出来搅搅局了。”
徐墨指尖在密信上划过,“不过吴国只是第一步,孤真正要对付的是晋!”
这话一出,种桵立刻起身:“大王是想联吴伐晋?”见徐墨点头,他上前一步,指着御案上的舆图。
“若要对晋动手,不若先灭了盘踞潭州的马殷,免得为他国——做了嫁衣!”
“不如先派人去潭州,要么劝降,要么剿灭,绝不能留这个隐患,盘踞侧翼!至于晋,大王可待吴国之事了,再徐徐图之!”
徐墨盯着舆图上的“潭州”二字,指尖轻轻敲击案面,片刻后颔首:“就依你们所言,明日便派使者去潭州。”
…………
林沣府中。
两更时分,林沣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贴身亲卫在门外急声道:
“将军,府外来了个人,说是您昔日在长安的部将,还说有宝贝要献给您。”
林沣揉着惺忪的睡眼,心里直犯嘀咕——他昔日在长安时确实带过兵。
可战乱多年,旧部要么重用,要么战死,怎么会突然有人找上门来?
带着几分警惕,他披衣来到前厅,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站在厅中。
“末将王田,见过林将军。”汉子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林沣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想起这是当年自己麾下的一个斥候校尉,手脚麻利。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说的宝贝,又是什么东西?”
王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袱,双手奉上:“将军看了便知。”
林沣接过包袱,入手沉甸甸的,解开油布的瞬间,一道温润的光泽从布里透出来——里面竟是一方四寸见方的玉玺。
正面刻着八个篆字,虽蒙着些尘土,却依旧清晰可见:“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
林沣的呼吸骤然急促,双手忍不住发抖。他昔日在长安见过玉玺的拓本,此刻这方玉玺的纹路、质地,竟与拓本分毫不差!
王田见他认出,连忙道:“将军,这玉玺是末将在乱葬岗里捡的,当年长安失守,皇室之人带着玉玺出逃,半路上被乱兵杀了,玉玺就落在了乱葬岗里。”
“末将寻了数年,终于把它找了回来,知道将军跟着大王打天下,这等国宝,自当献给大王!”
林沣捧着玉玺,脑子里嗡嗡作响,丝毫没注意到王田眼里的异常。
他追随徐墨多年,从一个小小的队长做到如今的将军,可始终觉得还差一步。
若是把这玉玺献给徐墨——徐墨要是称帝,他便是开国老臣,到时候封王封侯,岂不是指日可待?!
“好!好!”林沣连说两个“好”字,当即冲下令道:“来人,把东厢房拾掇出来!”
侍从应声而去,王田跟在身后。
待王田走后,林沣却忽然收起了笑意,转头看向身后立着的两名面无表情的亲卫,声音压得低了些:
“看住他——总之,人不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没了动静,明白吗?!”
亲卫抱拳沉声应“是”,随后也退了出去。
林沣则站在原地,指尖磨搓着掌心,眼神里藏着几分说不清的异色。
……
天未亮,他便赶到宫门。
可他刚到宫门口,却被内侍拦下:“林将军,大王正与二位大人谈论,有令,不得打扰!”
不多时,张顺、杨淼、杨焱、夏鲁奇、王晏球、齐承忠、徐刃等人陆续从宫门外走来大殿。
有内侍从殿内出来,将众人迎了进去。
林沣率先进去,对着徐墨躬身:“大王,臣有一物,要献给您!”
徐墨闻言,有些意外道:“哦?什么东西?”
林沣献宝似的捧出一个锦盒,双手递到徐墨面前:“大王看了便知。”
徐墨接过林沣呈来的紫檀木锦盒。
他缓缓掀开盒盖,锦盒开启的轻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众人齐刷刷聚在那方打开的锦盒上。
只见盒中垫着明黄色绒布,一枚通体莹润的白玉玉玺静静卧在中央,泛着温润的光。
玺身下方,八个虬劲的篆字深刻其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夏鲁奇、王晏球等武将瞬间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停了一瞬——他们虽没见过真的玉玺,却也听过它的传说。
徐墨的手指轻轻抚过玉玺上的龙纹,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是一抹难以察觉的喜色。
他抬起头,看向林沣,却见林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激动得发颤:
“大王!这玉玺前不出现,后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说明您这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啊!”
“臣恳请大王登基称帝,以安天下!”
说着,他对着徐墨重重磕了个头,高声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鲁奇、王晏球等武将本就对徐墨忠心耿耿,此刻见玉玺现世,又听林沣这么一说,也纷纷跪倒在地,跟着高呼:“陛下万岁!”
敬翔和种桵站在一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无奈——林沣这蠢货,竟把玉玺当成了劝进的筹码!
敬翔张了张嘴,想上前劝说徐墨,可看着满殿跪地的武将,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这个场合,不适合!
两人沉默一瞬,也只好跟着跪倒,高呼:“陛下万岁!”
徐墨看着眼前跪倒的众人,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玺,忽然笑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喜意:
“林沣,你这锦盒里,是不是还藏着龙袍,等会就要给孤披上了?”
林沣跪在地上,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大王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
徐墨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怎么,孤不着急,你似乎比孤还着急?”
林沣闻言,猛地抬起头,见徐墨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连忙磕头:
“臣……臣不敢!臣只是觉得,玉玺现世,乃是天意,不敢欺瞒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