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站在一幅民国时期的栀子花纹云锦前,指尖隔着玻璃轻轻划过。那朵栀子花的针法细腻灵动,花瓣边缘微微卷曲,竟和陆时砚母亲照片里旗袍上的那朵有七分相似。
“看呆了?”陈瑶手里拿着块刚买的梅花糕,凑到她身边,“这云锦可是镇馆之宝,当年是给宋美龄做旗袍用的。”
苏晚没说话,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朵栀子花上。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秦峰昨晚说的话——“老房子漏雨,他就把母亲的旗袍和绣稿藏在床板下”“高烧到四十度,被老婆婆背着走三公里山路”。
原来那个总是冷静自持、仿佛从不犯错的陆时砚,也曾有过那样狼狈无助的童年。
“在想什么呢?”陈瑶用胳膊肘撞了撞她,眼神往斜后方瞟了瞟,“说曹操曹操到。”
苏晚转过身,正好对上陆时砚的目光。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羊绒衫,外面套着黑色风衣,少了些平时的凌厉,多了几分温润。秦峰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本展览手册,看到苏晚时,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陆总也来看展?”陈瑶笑得像只精明的狐狸,“真巧啊。”
陆时砚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她今天穿了条浅碧色的连衣裙,领口绣着细小的云纹,是陈瑶送的那件。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看起来像幅水墨画。
“过来看看有没有可借鉴的纹样。”陆时砚的语气很平淡,目光却在她领口的云纹上停留了半秒,“你们也对云锦感兴趣?”
“晚晚正在研究传统纹样的现代转译,”陈瑶抢在苏晚前面开口,“说要把云锦的技法融入锡绣里。对吧,晚晚?”
苏晚点点头,心跳有些快。她想起陆时砚母亲也是绣娘,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锦的挑花结本技法很特别,”陆时砚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我母亲以前也用过类似的手法绣栀子花。”
苏晚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只有淡淡的怅惘,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湖面。
“是吗?”苏晚的声音有些发涩,“我刚才看这朵栀子花,觉得针法很特别,花瓣边缘的虚实过渡……”
“是‘虚实针’。”陆时砚接口道,“先密后疏,像水墨画的晕染。我母亲说,这样绣出来的花才有灵气。”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苏晚能感觉到,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有多不容易。
陈瑶识趣地拉着秦峰往另一边走:“秦特助,那边有台老织布机,你给我讲讲怎么用呗?”
展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樟木和丝线的香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母亲……一定很擅长刺绣。”苏晚轻声说,打破了沉默。
陆时砚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幅云锦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展柜的玻璃,节奏和他昨晚修改设计稿时一模一样。
“她是镇上最好的绣娘。”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遥远的温柔,“那时候好多人排队请她绣嫁衣,说她绣的栀子花能带来好运。”
苏晚想起他母亲照片里温柔的笑容,心里忽然酸酸的。那样美好的人,那样小的陆时砚,却要承受那样多的苦难。
“秦特助……”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昨晚跟我说了些你的事。”
陆时砚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很抱歉。”苏晚的声音很轻,“那些事……一定很难熬。”
陆时砚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阳光在他风衣的纽扣上跳跃,折射出细碎的光。
“都过去了。”他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但苏晚看到他握着风衣纽扣的手指微微泛白,“现在想想,或许要谢谢那些日子。”
苏晚不解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那样,”陆时砚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而认真,“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温暖有多珍贵。”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神太过直白,太过灼热,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展柜里的云锦,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秦峰说了什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设计的那件栀子花旗袍,”陆时砚的声音温和了许多,“针法很像我母亲。尤其是花瓣边缘的那几针虚针,几乎一模一样。”
苏晚惊讶地抬起头。她只是凭着感觉绣的,没想到会……
“可能是缘分吧。”苏晚的脸颊发烫,“我很喜欢栀子花,觉得它很干净。”
“我母亲也说,栀子花是最干净的花。”陆时砚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所以她总在绣坊门口种满栀子花。”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苏晚看着展柜里的云锦,忽然明白了陆时砚为什么会对她的设计格外关注,为什么会记住她喜欢锡兰红茶,为什么会在她被刁难时挺身而出。
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温柔,其实都是他小心翼翼的靠近。这个被童年阴影笼罩的男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传递着温暖。
“陆总,”苏晚忽然开口,眼神清澈而坚定,“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陆时砚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柔的笑意:“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她愿意倾听,谢谢她愿意理解,谢谢她像一束光,照亮了他曾经灰暗的世界。
“对了,”苏晚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设计本,“我昨晚画了些新的栀子花纹样,想融入锡绣里。你要不要看看?”
陆时砚接过设计本,指尖触到她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空气中仿佛有电流划过,带着一丝微妙的甜。
他翻开设计本,目光落在那朵栀子花上。花瓣用锡绣的平针打底,边缘用云锦的虚实针过渡,花蕊处点缀着细小的亮片,像晨露落在花瓣上。
“很好。”陆时砚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赞叹,“比上次的更有灵气。”
“真的吗?”苏晚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真的。”陆时砚合上设计本,递还给她,目光温柔,“尤其是这里的过渡,比我母亲当年的绣法更现代,更适合年轻人。”
苏晚接过设计本,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那样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温柔。
“外面好像下雨了。”陆时砚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已经阴沉下来,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苏晚也凑过去看,眉头微微皱起:“我下午还得回工坊改样衣。”
“我送你过去。”陆时砚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正好顺路。”
苏晚想起陈瑶说的“顺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会不会太麻烦陆总?”
“不麻烦。”陆时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认真,“正好……我也想看看你是怎么把这些纹样绣到样衣上的。”
远处的陈瑶冲苏晚挤了挤眼,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苏晚的脸颊更烫了,点了点头:“那……麻烦陆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