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在深夜里变得格外清晰,像根细针钻进苏晚的鼻腔。她趴在母亲病房的床边,手臂被压得发麻,却不敢动——母亲的手还攥着她的指尖,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里,能听见母亲微弱的呼吸,像初春解冻的溪流,缓慢却坚定。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母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晚抬起头,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打量母亲的睡颜,眼角的皱纹在松弛的皮肤上舒展开,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给她讲睡前故事时的模样。那时母亲的声音也是这样轻,像设计图上最细的银线。
设计图册从怀里滑出来,“啪”地掉在地上。苏晚慌忙去捡,指尖触到一张折叠的便签——是陆时砚早上给的那张银书签的包装纸,背面不知何时被他写了行小字:“监护仪绿灯长亮即稳定,不必频繁叫护士。”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原来他站在走廊尽头时,不仅看见了散落的设计图,还注意到了她频频望向监护仪的慌张眼神。苏晚将便签抚平,夹进设计图册里,正好是星轨礼服的那一页,玉兰花的白边与便签的边缘完美重合。
凌晨一点十七分,走廊传来推车轱辘的声音。苏晚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看见秦峰正和护士低声交谈,手里拎着个保温桶。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望过来,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将保温桶放在护士站的柜台上。
苏晚的指尖在玻璃窗上呵出一片白雾,画了朵小小的玉兰花。她想起陈瑶傍晚时说的:“陆总把你设计图上提到的所有老街坊都接来医院附近住了,李阿姨说明天一早要给阿姨送小米粥。”眼泪突然涌上来,她赶紧用袖子擦掉,怕惊醒母亲。
回到床边,她翻开设计图册。白天被林薇薇搅乱的思绪此刻变得清明,指尖在蒸汽礼服的设计图上滑动,突然想给裙摆加层细纱——就像张叔蒸笼里腾起的、带着豆浆香的热气,朦胧却温暖。她从口袋里摸出支铅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声音被监护仪的“滴滴”声温柔地裹住。
两点零三分,母亲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苏晚立刻屏住呼吸,看见母亲的眼皮在颤动,嘴里含糊地念着:“……晚晚的线歪了……要像你爸教的那样……针脚要藏起来……”
苏晚俯下身,把耳朵贴在母亲唇边:“妈,我在呢,线都藏好了。”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那只曾经绣出无数精美花样的手,此刻冰凉而瘦弱,却依然带着熟悉的力度。
母亲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苏晚却再无睡意,她从设计图册里抽出那张玉兰绣样,借着手机光仔细端详。月光透过绣样的白边,在母亲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她突然明白,自己设计里那些藏不住的温度,原来都来自这里——来自母亲捏着绣花针的姿势,来自父亲教她画图时说的“要让看的人心里暖和”。
凌晨四点,护士来查房时,看见苏晚正用铅笔在设计图上标注:“玉兰花蕊加入母亲常用的茉莉香薰微胶囊”。护士忍不住笑:“苏小姐,你这设计稿比我们监护仪还灵,阿姨刚才心率都平稳了好多。”
苏晚抬头时,看见护士手里拿着的交接班记录本上,秦峰的名字旁画了个小小的咖啡杯,旁边写着“四点整换温咖啡”。她望向护士站,那杯陆时砚让人送来的热可可还冒着热气,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托盘上积成小小的一汪,像她此刻心里涌动的暖流。
天快亮时,苏晚趴在床边睡着了。梦里她回到父亲的面料店,母亲正坐在织布机前,父亲站在一旁教她画设计图,阳光透过木窗棂,在布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微光”系列汇总图上的星空。
“晚晚,天亮了。”
苏晚猛地惊醒,看见母亲正睁着眼睛看她,虽然眼神还有些模糊,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监护仪的绿灯在晨光里格外明亮,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她怀里的设计图册:“那朵玉兰……绣好了吗?”
苏晚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落在设计图的玉兰花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哽咽着点头,将银书签轻轻放进母亲手里:“妈,我们一起绣完它。”
窗外的晨光漫进病房,在设计图上投下温暖的光带。苏晚知道,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就像她设计图上那些曾经被阴影笼罩的角落,此刻都被晨光照亮,露出藏在尘埃里的、坚韧的微光。而她的守候,也像那些细密的针脚,终于在黎明时分,缝缀出希望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