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帆布鞋在医院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蹭出细碎的声响,像一段被按了减速键的旋律。她刚从护士站取来新的缴费单,薄薄一张纸却重得能压弯手指——上面的数字比昨天又多了两个零。
“晚晚,要不……”母亲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们回家吧,妈不治了。”
苏晚的后背猛地一僵,转身时脸上已经堆起笑:“说什么呢妈,医生说您恢复得很好,再观察几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她把缴费单飞快地塞进白大褂口袋,指尖触到里面那张陆氏的合同回执,边角已经被反复摩挲得发皱。
母亲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六月的阳光透过防盗网照进来,在被单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褪色的画。苏晚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抽屉里那张父亲留下的债务通知书,和医院的催款单叠在一起,像两座压在她背上的山。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王总发来的语音,语气尖利:“苏晚!你还想不想干了?陆氏的合同回执今天必须交上来,不然这个月工资别想要了!”
她捏着手机走到走廊尽头,对着窗户深吸一口气。玻璃映出她的影子:t恤领口的变形更明显了,牛仔裤膝盖的白痕像两道疤,眼角还有没来得及掩饰的红血丝。这副样子,和陆氏大厦里那些精致的身影比起来,像株被暴雨打蔫的野草。
“知道了王总,我下午就回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
挂了电话,苏晚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口袋里的药盒硌着腰,是陆时砚让秦峰给的那盒活血化瘀药膏。她拆开包装,挤出一点涂在崴伤的脚踝上,冰凉的药膏触到皮肤时,突然想起陆氏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那里的阳光一定很暖,不像医院走廊,连风都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下午回到公司时,王总正叉着腰站在办公室门口,看见她进来就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还知道回来?耽误了陆氏的合作你赔得起吗?赶紧把回执给我,再去茶水间把我的杯子洗了!”
苏晚把合同回执放在桌上,没说话。茶水间里,她对着水龙头发呆,泡沫顺着杯壁往下流,像她止不住的眼泪。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瑶发来的消息:“我刚问了主治医生,阿姨的手术费还差五万,我这边能凑两万,剩下的……”
苏晚擦了擦眼睛,回复:“我来想办法。”
她知道陈瑶的甜品店刚扩张,资金也紧张。五万块,对陆氏集团来说可能只是一杯咖啡的钱,对她来说,却是母亲的救命钱。
下班时,王总又把一摞文件扔在她桌上:“明天之前把这些整理好,陆氏那边要看。”文件最上面,是陆氏秋冬系列的宣传方案,配图正是那组深紫色丝绒礼服——苏晚认出,那就是她修改过的设计,只是设计师署名栏里,写着“陆氏设计部”。
她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疼。那道颠覆性的修改线,那句“丝绒的风骨在垂坠”,终究成了别人的功劳。也是,谁会相信一个行政小妹能懂设计呢?
走出公司大楼时,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苏晚没直接去医院,而是绕到了陆氏大厦附近。玻璃幕墙在夜色里亮着灯,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倒映着她渺小的影子。她站在街角看了很久,直到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才转身往地铁站走。
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微微佝偻着,却透着股不肯倒下的劲儿。帆布鞋底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和公司楼下的灰尘,一步一步踩在人行道上,像在丈量梦想与现实的距离。
顶层办公室里,陆时砚正对着监控画面出神。屏幕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在陆氏大厦前站了足足五分钟,风吹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然后她转身离开,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像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陆总,合作意向书已经准备好了。”秦峰把文件放在桌上,“需要现在联系盛世那边吗?”
陆时砚关掉监控,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不用。”他想起苏晚大学作业里的那句话——“设计是有灵魂的,它会自己找到懂它的人”。或许,他该等她主动走向这扇门,而不是用合作捆绑她。
秦峰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那市一院那边……”
“明天安排个时间。”陆时砚拿起外套,“我去看看。”
走出陆氏大厦时,秦峰指着远处的地铁站:“陆总,苏小姐刚进去。”
陆时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他突然想起苏晚留在便签上的字迹,娟秀里藏着的那点野气,原来都写在她的背影里——看似温顺,实则倔强,像石缝里的玉兰,就算没人看见,也要拼尽全力开花。
地铁里,苏晚靠在扶手上打盹。怀里的文件袋里,除了陆氏的宣传方案,还有她偷偷画的“破岩”系列草图。她不知道,自己转身离去的背影,已经被顶层的目光描摹了无数遍;也不知道,那扇她不敢靠近的玻璃幕墙后面,有人正收起冰冷的锋芒,等着她带着设计稿,真正地走进来。
夜风穿过地铁通道,掀起她的衣角。苏晚握紧了文件袋,像握着唯一的希望。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得早点起床,去布料市场看看有没有便宜的边角料——母亲说,想穿她做的旗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