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帆布鞋在地毯上蹭出细微的声响,她攥着文件袋的手指关节泛白,直到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一楼,才敢松开紧咬的下唇。齿痕在唇上留下浅浅的红印,像她此刻紊乱的心跳。
“等等!”秦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晚猛地回头,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张浅灰色的纸——是她刚才掉在走廊的设计草图。她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戳破了心事的孩子,慌忙伸手去接:“谢谢秦助理。”
秦峰的指尖与她相触,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她微肿的脚踝上停留了两秒,递过来一个白色药盒:“陆总说,这个或许用得上。”
苏晚愣住了,看着药盒上“活血化瘀”的字样,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直到电梯门再次合上,她才反应过来,紧紧攥着药盒,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表面——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来自那个冰冷世界的善意,轻得像羽毛,却重得压在心上。
走出陆氏大厦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玻璃幕墙反射着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熔金,苏晚却在那片璀璨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影子。她低头看了看药盒,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大厦侧门跑去。
侧门的保安认得她,没多阻拦。苏晚沿着刚才逃离的安全通道往上爬,脚踝的疼痛被一股莫名的冲动压了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或许是那盒药,或许是陆时砚指尖划过草图的瞬间,又或许,只是因为那间办公室里,藏着她未说出口的设计执念。
爬到顶层时,她已经气喘吁吁。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陆时砚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门依旧虚掩着,透出的光线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
苏晚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里看。陆时砚不在办公桌后,落地窗旁站着他的背影,手机贴在耳边,声音低沉地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讲电话。他面前的矮几上,摊着几张设计图,边角已经被揉得发皱,显然是被丢弃的废稿。
那是一组秋冬系列的礼服设计,主体用了深紫色丝绒,领口处却突兀地缀着金色刺绣,像硬生生拼上去的两块布料。苏晚的目光在图纸上扫过,心脏猛地一缩——比例错了。
腰线的位置偏高,让整体重心上移,原本应该优雅的丝绒裙摆显得笨重;金色刺绣的纹样虽然繁复,却与丝绒的厚重感冲突,像给大象披上了孔雀羽毛。这些问题在专业设计师眼里或许显而易见,却被华丽的元素掩盖,难怪会被当成废稿。
陆时砚挂了电话,转身拿起废稿,指尖在错误的腰线上轻轻敲了敲,眉头微蹙。苏晚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看到他手边放着一支银色钢笔,旁边还有一叠浅黄色的便签纸。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冒出来。
她从文件袋里翻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铅笔和便签——那是她随时记录灵感的习惯,便签纸还是公司打印剩下的废纸,背面印着盛世广告的logo。她咬着唇,蹲在走廊的阴影里,飞快地在便签上勾勒起来。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却不敢停。她将腰线调低两厘米,用简洁的线条替代繁复的刺绣,在丝绒裙摆处加了几道斜裁的褶皱,既保留了厚重感,又增加了流动的韵律。最后,她在便签角落写下一行小字:“丝绒的风骨,在垂坠而非堆砌。”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的手心已经全是汗。陆时砚办公室的门动了一下,她吓得差点把铅笔掉在地上,抓起便签就往安全通道跑,跑到一半又折回来,像做贼一样把便签从门缝里塞了进去,刚好落在那堆废稿旁边。
整个过程不过两分钟,她却像跑了一场马拉松。冲到楼下时,晚风灌进喉咙,带着铁锈般的味道。她回头望了一眼顶层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用一支廉价铅笔,在金字塔顶端的世界里,留下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印记。
而此刻的顶层办公室,陆时砚正准备整理那些废稿。指尖触到一张陌生的便签,浅黄色的纸张,边缘有些毛糙,背面印着“盛世广告”的字样——是苏晚的。
他挑了挑眉,展开便签。铅笔的线条算不上精致,却异常流畅,修改后的腰线像被重新注入了灵魂,斜裁的褶皱几笔就勾勒出垂坠的质感。最让他在意的是那句批注——“丝绒的风骨,在垂坠而非堆砌”。
这不是简单的技术修正,而是对材质灵魂的理解。
陆时砚拿起那张废稿,对比着便签上的修改,指尖在新的腰线位置轻轻划过。比例精准,风格统一,甚至比设计部提交的几个方案更有灵气。他想起苏晚说的“在不完美里生长的力量”,原来这个用咖啡渣染色、把霉斑当阴影的女孩,眼里真的藏着不一样的东西。
“秦峰。”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把设计部这个系列的所有方案,都送到我办公室来。”
“是,陆总。”
挂了电话,陆时砚将那张便签夹在废稿里,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窗外的晚霞渐渐褪去,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他看着便签上娟秀的字迹,突然觉得这间常年维持在26度的办公室,似乎悄悄升温了0.5度。
而苏晚已经坐上了去医院的地铁。她把那张修改过的便签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都是母亲的病情和明天的医药费。口袋里的药盒硌着腿,提醒着她今天这场不真实的闯入。
她不知道,那两张被遗忘在办公室里的纸——一张精致的废稿,一张粗糙的便签,已经在命运的棋盘上,落下了改变棋局的一子。就像石缝里的玉兰终将冲破阻碍,有些光芒,即使藏得再深,也终有被看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