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和石锁练习成了林晏清日常生活里新增的、酸爽无比的固定项目。她的小院里，偶尔会传出几声轻微的、显然是力不从心的哼唧声，那是她在跟那对石锁较劲。效果嘛…至少现在端饭碗手不那么抖了。
王府里的日子依旧如同深潭，表面平静，底下却自有暗流。林晏清能感觉到，萧煜似乎更忙了。夜间的沙盘推演有时会取消，即便进行，他也时常显得心绪不宁，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偶尔听着她的分析会走神，指尖在沙盘边缘无意识地敲击，节奏比平时更快更急。
送来的文书情报里，关于北境局势、粮草调运、乃至朝堂上某些微妙争执的内容明显增多了。林晏清默默处理着这些信息，更新着她那面越来越庞大的关系图谱，心里的那根弦也越绷越紧。山雨欲来的气息，愈发浓重了。
她甚至能从小五和赵先生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些信息：王爷最近脾气似乎不大好，议事堂里训斥人的次数多了；府里采买的用度好像又紧缩了一些；京中某些高门府邸近日宴饮都少了，气氛有些莫名紧张。
这一切都印证着她的猜测。恐怕，北境真的要出大事了。而那些朝堂上的风波，或许也与之息息相关。
这日，她正在账房核对一批新到的军械维修款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这在规矩森严的宸王府可是稀罕事。
赵先生皱了皱眉，对小五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五应声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脸上带着些八卦的兴奋和小心翼翼：“先生，是回事处张管事的闺女，哭哭啼啼地来找她爹，说是家里给说了门亲事，她不愿意，求她爹去退了呢！”
赵先生哼了一声：“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她一个小女子置喙？张管事也是，家教不严。”
林晏清听着，手里的笔顿了顿。父母之命…她不由得想起自己那遥不可及的、甚至不知是否还存在的前世父母，心里泛起一丝微涩。在这里，她的婚事…呸，想什么呢！“晏清”是个男人！男人！
她甩开这莫名其妙的思绪，继续低头算账，却有点心不在焉。那女子的哭声似乎还在隐约传来，带着绝望和不甘。
傍晚去射箭时，她发现萧煜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冷了几分，指导她动作时，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大气不敢出，格外小心，生怕触了霉头。
结束后，她照例行礼准备离开，萧煜却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若是你，当如何？”
林晏清一愣，茫然抬头：“王爷是指…？”
萧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得突兀，蹙了下眉，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冷硬：“无事。下去吧。”
林晏清一头雾水地走了。直到回到小院，才猛地反应过来——他该不会是听到了白天那桩事，在问那个“不愿意嫁人的姑娘”该怎么办吧？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堂堂宸王，怎么会关心一个管事女儿嫁不嫁人的小事？定是她想多了。估计是朝堂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顺口一问罢了。
她摇摇头，把这荒唐的联想甩开。
然而，几天后，她偶然听小五又提起那桩八卦，结局却出乎意料——张管事家那门亲事，居然真的退了！据说是王府里某位大人物发了话，说如今北边不太平，王府上下当齐心效力，暂不宜大肆操办婚嫁之事云云。
小五说得啧啧称奇：“也不知是哪位大人开的口，真是救了张家闺女一命了，听说那家男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林晏清听着，心里咯噔一下，某个荒谬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不会…真的吧？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金属环。这个世界，这个王府，还有那个男人，似乎总在她以为已经慢慢熟悉的时候，又展现出令人费解的一面。
夜里，她对着小本本发呆，最后还是写了下来：
【离谱猜测记录】
今天听到个八卦，张管事闺女不想嫁人，哭了半天。然后…亲事就黄了。
然后…王爷那天莫名其妙问了我一句“若是你，当如何？”
再然后…亲事就黄了？？？
（疯狂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绝对是想多了！王爷日理万机，怎么可能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肯定是巧合！或者就是王府真的有什么新规定。
但是…为啥偏偏是这个时候？为啥他偏偏那天问了那么一句？
啊啊啊脑子要炸了！不能再想了！再想要长恋爱脑了！虽然并没有恋爱！
警惕职场pUA！警惕自我攻略！林晏清你清醒一点！
写是这么写，但心里那点微妙的涟漪，却怎么也平复不下去。
又过了两日，射箭课时，她发现场边多了一套小巧的护具，护臂和护指。
萧煜示意她戴上：“拉弓久了，容易磨伤。”
林晏清看着那套明显是新的、尺寸正合适的护具，心里那点刚被强行压下去的涟漪又咕嘟咕嘟冒了上来。她低声道谢，手指碰到那柔软的皮革时，感觉心跳又有点不听话。
她戴上护具，果然舒服了很多。练习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瞄了萧煜几眼。他今天似乎心情稍好，指导时语气平和了许多。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竟显得没那么冰冷了。
中途休息时，他甚至难得地多说了两句，问起她账房的事务是否顺手，可有遇到难处。
林晏清谨慎地回答着，心里却敲着小鼓：老板突然关心员工工作体验？这是要加担子还是怎的？
直到练习结束，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她松了口气，又隐隐觉得…好像也有点失望？
呸！失望个鬼！
她赶紧把这危险的苗头掐灭。
然而，在她离开演武场时，萧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在她戴着新护具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
这些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涟漪虽微，却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改变着某些东西。
林晏清依旧每日埋首于账本与情报之中，依旧每晚可能与沙盘为伴，依旧每三日去演武场报道。日子仿佛依旧，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发酵。
就像她小本本上最新的一条记录，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语气的变化：
【今日天气晴，射箭课。】
新护具很好用，王爷偶尔还是有点人性的。
今天蒙中靶心的次数多了两次！虽然他说是运气…但也是进步！
就是…就是他今天好像看了我好几次？是我动作又错了？还是脸上沾灰了？
照了半天镜子也没发现。
奇奇怪怪。
窗外，春风似乎带来了一丝暖意，悄然融化着冬季残留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