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清晨推开门,呵出的气已成白雾。院中的石板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踩上去有细微的脆响。林晏清裹紧了衣袍,将领子竖起来,挡住灌入的冷风。
去账房的路上,那片竹林的叶子边缘蜷缩着,透出更深的枯黄。回廊里也比往日更冷清些,那幅边塞雪景图在清寒的空气里,似乎更添了几分凛冽的意境。
账房里,炭盆烧得比往日更旺些,显然是赵先生提前吩咐人添的。一进屋,暖意混着墨香和炭火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松快了些。
“晏先生,早。”小五搓着手,脸上冻得有点红,“这天儿可真冷了,听说北边都下雪了。”
“早。”林晏清笑着回应,将微凉的手靠近炭盆烘了烘,“是啊,一天比一天冷了。”
日常的工作依旧。新的账册,新的文书,新的零碎消息。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重复着昨日的轨迹。但林晏清能感觉到,经过上次那番关于旧案新解的“汇报”后,有些东西还是不一样了。
送来的文书里,偶尔会夹杂着一两份看似不起眼、却恰好能和她墙上某条“待验证”线索对上号的片段。比如,一份关于某地木材市场价格的寻常简报,恰好能对应她之前怀疑的、与工部那位小官有关的工程用料;又或者,一份某位官员家眷出行探亲的记录,恰好途经她标注过、可能存在问题的漕运节点。
这些信息给得巧妙,不着痕迹,仿佛只是日常情报流通中无意间流到她这里的。但林晏清心里明白,这或许是那位王爷的一种默许,或者说,是一种更隐晦的指令——继续往下挖。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些新碎片吸纳进来,更新着她的图谱。墙上的线条又增多了几条,几个原本模糊的节点似乎清晰了一点,但距离真正揭开什么,还差得远。她也不急,就像解一个庞大的谜题,耐心是唯一的钥匙。
除了这些,日常生活也添了些新的琐碎。
厨房的张妈似乎真对她多了几分照顾,送来的饭菜里,偶尔会多一块腌肉,或者汤底能见到几点油花。有一次福贵来送饭,还偷偷塞给她一个小手炉,说是张妈让给的,抱着暖和。
她屋里的炭火份额似乎也悄悄增加了,晚上不再觉得那么难熬。甚至有一天,秦川过来,看似随意地放下一包东西,说是府里统一添置的冬衣,让她试试合不合身。她打开一看,是一套厚实的新棉袍,尺寸竟大致合适,针脚细密,比她自己那身破旧单薄的强了不知多少。
这些小变化,点点滴滴,汇集成一股细微的暖流,在这日渐寒冷的季节里,让她觉得不那么难熬。她默默记下,心里那份“王府生存指南”里,关于“资源获取”和“人际关系”的评分悄悄上调了一些。
萧煜还是偶尔会来。有时是站在门口,远远看一眼墙上的图谱,问一两个极其具体的问题,比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是否在场?”得到回答后,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有时则会拿起她刚刚写好的摘要报告,快速浏览一遍,手指在某处轻轻一点,指出一个她未曾留意的时间矛盾,或者一个值得深挖的人名关联。
他的存在感依旧强烈,每次出现都让账房的气氛为之一肃。但那种审视和压迫感,似乎淡化了些,更像是一种…高效的、专注于事务本身的交流。虽然依旧言简意赅,但林晏清逐渐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和语气变化里,捕捉到一丝“认可”或“继续”的意味。
这天下值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晏清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萧煜却又来了。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深秋夜间的寒气和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他没有进账房,只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身上。
“王爷。”林晏清停下脚步,行礼。
“嗯。”萧煜应了一声,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道:“脸上沾了墨。”
林晏清一愣,下意识抬手去擦右边脸颊。
“左边。”萧煜的声音依旧平淡。
林晏清忙又去擦左边,手指蹭过,果然有点黑灰,想必是之前整理旧卷宗时不小心蹭上的。她有点窘,赶紧用袖子用力擦了擦。
萧煜看着她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目光似乎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淡淡道:“天黑了,路上当心。”
说完,便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回廊尽头。
林晏清站在原地,脸上被擦过的地方还有点发热。她抬手摸了摸,墨迹应该擦掉了。只是…他怎么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异样感,很快又被她按了下去。大概只是王爷目力过人,顺便提醒一句吧。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裹紧新得的棉袍,踏着渐起的月色,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夜色中的王府很安静,只有巡夜护卫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
她回到小屋,点亮油灯,橘黄的光晕温暖了一方天地。她摊开那本越来越厚的“日志”,拿起炭笔。
“【生存日志更新】
新棉袄get√!超级暖和!感动哭了!终于不用靠抖发热了!
厨房张妈绝对是天使!今天汤里的肉渣又多了一丢丢!持续投喂好感度就是有用嘿!
好像能看到的文件种类变多了?难道是我解锁了新权限?希望下次能刷出点零食补给券什么的…
笔尖停顿,画了个小问号。
至于大boss…最近指令好像清楚点了?居然还会说“不错”了?可怕!而且今天居然注意到我脸上沾了墨!这观察力是人吗?!
所以…这是老板终于开始关注员工形象了?还是他其实有个隐藏的“大家来找茬”技能啊?淦,以后摸鱼得更小心才行!
最后画了个抓狂的小人表情。”
窗外,月凉如水,霜华遍地。
王府依旧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无波。但井水之下,那些细微的涟漪,正在一圈圈地扩散开来,无声地改变着井下的生态。而她这条偶然闯入的鱼,正慢慢地适应着水温,也悄然地,在这片水域里,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微不可察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