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油腻、弥漫着金属锈蚀和机油混合气味的维修通道,如同空间站血管系统中一条被遗忘的毛细血管。代号“扳手”的娇小身影在前方带路,动作敏捷而熟悉,显然对这条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污秽路径了如指掌。陈时紧跟其后,意识高度紧绷,既警惕着可能的追兵,也审视着这个神秘的“垃圾佬”。
防风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偶尔抿起的嘴唇。工装宽大沾满油污,却掩不住动作间的利落和某种经过训练的协调感。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维修工或垃圾回收者。
“别用那种眼神扫描我,”“扳手”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在这里,知道太多和什么都不知道死得一样快。你只需要知道,我现在对你身上的麻烦比对你的小命更感兴趣就行。”
陈时沉默不语,心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分毫。对方能一口道出“守墓人”和Ω级违禁品,其背景深不可测。
通道一路向下,偶尔能听到头顶甲板传来巡逻队跑过的沉重脚步声和模糊的警报声,但“扳手”总能提前拐入更隐蔽的岔路。他们仿佛行走在空间站的阴影之中,与上方那个秩序井然的商业世界彻底隔绝。
最终,“扳手”在一扇看起来毫不起眼、锈迹斑斑的金属气密门前停下。她没有使用任何明显的控制面板,只是用手在门框上方几个特定位置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气密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门后是一个……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被巧妙隐藏在废弃管道交汇处的、塞满了各种古怪设备的“巢穴”。
空间不大,却几乎每一寸都被利用到了极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型号的显示屏,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监控画面(其中几个正显示着码头区域的混乱和管理局的搜捕)。工作台上堆满了拆解到一半的精密仪器、裸露的线缆板、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角落里散落着一些能量电池和压缩食品包装。空气中有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旧纸张和干燥植物的清香。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一个由无数废弃零件拼接而成的、结构极其复杂的圆柱形装置,它正在缓缓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表面不时流过一道道数据光纹——这似乎是一个功率不弱的、非法的信息拦截和处理中心。
“欢迎来到我的‘小铺’,”“扳手”摘下防风镜,露出一张出乎意料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锐利的脸庞,她甩了甩被压塌的短发,指了指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吧,暂时安全。这里的屏蔽措施足够糊弄空间站那些例行扫描了。”
陈时没有坐下,目光快速扫过那些监控屏幕,确认没有立刻的危险,才缓缓开口:“你都知道什么?”
“扳手”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能量罐喝了一口,靠在台子上看着他:“知道你是从‘持秤人’和商会双重追捕下逃出来的倒霉蛋。知道你身上带着‘守墓人’的印记和静寂力场——那玩意儿可不好获得,除非你把他们老巢掀了还得到了认可。还知道你怀里那个黑疙瘩是Ω级的烫手山芋,规则模因刻录器,这玩意现存的每一个都有编号,都在各大势力最高监控名单上。”
她每说一句,陈时的心就沉一分。对方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
“你怎么会知道‘守墓人’?”陈时盯着她。
“干我们这行的,总得知道哪些垃圾能捡,哪些垃圾会炸。”“扳手”笑了笑,笑容里没什么温度,“‘守墓人’的传说在底层信息黑市里流传很久了,都说他们守着某个大秘密和对抗‘协议’的力量。不少不要命的家伙去找过,都没回来。你居然能活着出来,还带了‘纪念品’,有点本事。”
她放下能量罐,眼神变得严肃起来:“现在,轮到你了。说说吧,你怎么惹上‘持秤人’的?那艘古船里到底有什么?还有,你一个‘源初样本’,怎么会跟‘守墓人’和静寂之力扯上关系?”
她的用词精准得可怕,甚至连“源初样本”都知道。
陈时沉默了片刻。直觉告诉他,这个“扳手”虽然神秘,但目前似乎并无直接恶意,甚至可能提供他急需的信息和帮助。在目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有限的合作或许是唯一选择。
他简略地(省略了“彼岸”等关键细节)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从“方舟”的崩溃,到被商会追捕,意外坠入古船,遭遇“守墓人”遗泽和“持秤人”清扫者,最后借助那黑色方块逃到这里。
“扳手”听得极其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工作台上敲击着,眼中不时闪过思索和震惊的光芒。
“……‘肃正’协议……原来那个传说是真的……”她喃喃自语,“那群疯子……竟然真的把自己转化成了静寂力场……”
当听到陈时利用规则模因刻刻器混乱商会侦察舰并模拟协议信号时,她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牛逼!拿Ω级物品当板砖用,你是第一个!不过下次别这么干了,那玩意不稳定起来,能把整个区域规则搅成一锅粥,谁都别想活。”
听完叙述,“扳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在消化这些惊人的信息。
“所以,‘持秤人’清算‘远望号’和那个古文明,是因为他们都窥见了‘协议’的真相并试图反抗?”她缓缓总结道,“而你现在,成了他们的新目标,还意外拿到了可能对抗‘协议’的钥匙之一?”
陈时点了点头。
“扳手”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惹上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得多。‘持秤人’是‘协议’最忠诚也最冷酷的执行者,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变量。商会那帮鬣狗也不会放弃你这块肥肉。你现在能活着,全靠运气和……你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力量平衡。”
她走到中央那个信息处理装置前,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了一些加密的数据库。
“‘十字路口’空间站,表面上是中立商业枢纽,由‘星际贸易联合体’管理,但实际上,联合体高层早就被‘协议’渗透成了筛子。这里到处都是‘持秤人’和各大势力的眼线。管理局那帮家伙,也就是‘协议’的基层打手。”
她指了指屏幕上的几个监控画面,画面中一些穿着普通、行为却异常精准低调的人正在不同区域活动:“这些,很可能就是‘持秤人’的暗桩。你刚才在码头闹出的动静,肯定已经引起他们注意了。大规模搜捕很快就会下来。”
陈时的心提了起来:“那这里安全吗?”
“暂时安全。”“扳手”敲了敲墙壁,“我这儿用了点‘特殊’材料和技术做了屏蔽,能干扰大部分常规扫描。但撑不了太久,他们如果确定你在这片区域,进行地毯式强扫描,还是能发现。”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时:“所以,我们时间不多。你想活下去,找到你的朋友,甚至做点什么,就得合作。”
“怎么合作?”
“第一,我需要更详细地检测一下你那个规则模因刻录器,它的状态很不稳定,我得看看能不能暂时修好或者安全地激活部分功能,这可能是我们最大的筹码和护身符。”
“第二,”“扳手”调出了空间站的结构图,指向几个标记点,“我们需要利用空间站的混乱。这里派系林立,商会、联邦、同盟甚至一些自由势力都在这里有自己的地盘和利益。我们可以给他们制造点‘麻烦’,把水搅浑,吸引‘持秤人’和管理局的注意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扳手”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你需要做出选择。”
她指向屏幕上一条刚刚拦截解码的、加密等级极高的信息流:
【……最高优先级指令:目标‘源初样本’最后一次出现于第七十四区码头。怀疑持有Ω级禁忌物品及‘静寂’遗产。授权动用一切资源,包括激活‘深潜者’,进行定位与回收。必要时可清除一切阻碍。指令签署方:——(数据抹除)——】
“深潜者?”陈时皱眉。
“持秤人’埋在空间站最深、最危险的暗子,”“扳手”声音干涩,“平时处于绝对静默,一旦激活,不死不休。他们通常伪装成最不起眼的角色,可能是管理员,可能是商人,甚至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人。”
她看着陈时:“这意味着,‘持秤人’已经不惜代价要拿下你了。你留在空间站,几乎是死路一条。”
“但你还有一个选择。”“扳手”切换屏幕,显示出一艘停靠在某个偏僻私人码头、看起来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破旧的中型货船。
“这艘‘朝露号’,船长是个……勉强可以信任的家伙。他专门跑一些‘协议’监管之外的灰色航线,甚至传言知道一些通往‘协议’影响微弱区域的秘密路径。他最近正好缺一笔大钱维修引擎,而且,他欠我一个人情。”
“我可以安排你偷偷上船,离开‘十字路口’。这是目前最安全的出路。”
离开?前往未知的灰色区域?这或许能暂时安全,但沈余和海叔\/阿木呢?他们的信号似乎就在这片星域!还有对抗“协议”的责任……
留下?面对“持秤人”的“深潜者”和全面搜捕,几乎十死无生!但或许能有机会找到同伴的线索,甚至利用空间站的混乱做点什么……
两个选择,都充满了不确定和危险。
“扳手”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规则模因刻录器的投影上划过。
就在这时,中央信息处理装置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一个屏幕上的监控画面猛地放大——只见一队装备精良、穿着空间站高级执法队制服的人,正在用一种特殊的、能穿透普通屏蔽的扫描器,逐层扫描他们所在的区域!已经非常接近了!
“该死!他们动用了深潜者的权限!升级扫描了!”“扳手”脸色一变,“没时间犹豫了!选吧!走,还是留?!”
刺耳的扫描警报声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
陈时看着屏幕上那艘破旧的“朝露号”,又看了看“扳手”那张紧张却坚定的脸,最后感受了一下怀中那冰冷的黑色方块和体内沉静的三粒种子。
亡者的馈赠,同伴的期盼,自身的使命……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我选择……”
陈时的选择是什么?是离开还是留下?
“深潜者”到底有多可怕?他们能否在扫描到来前逃脱?
“扳手”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她为何如此相助?
规则模因刻录器能否被安全激活?
“朝露号”和它的船长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在危机四伏的星际枢纽,陈时的抉择将把他带向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