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斯卡高原的风干燥而凛冽,吹拂着劫后余生的人们。阳光刺眼,却无法驱散心底那沉重的寒意。地下洞穴已被彻底封锁,如同一个被匆忙掩埋的噩梦入口。沈余裹着保温毯,靠在越野车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只是深处添了一抹难以磨灭的疲惫与沧桑。
陈时站在她身旁,目光却无法从终端屏幕上移开。那幅星图,那两个分道扬镳的光点,尤其是下方那行小字——“新目标已锁定:tRAppISt-1e”——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更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tRAppISt-1e。一颗四十光年外的系外行星,位于其恒星的宜居带内,是天文学家眼中最有可能存在地外生命的候选者之一。
他们成功了。他们改变了“方舟”的目标,将毁灭的性能量引向了深空。但他们也失败了。他们并未阻止“虚空低语”,只是将它导向了另一个可能孕育着生命的世界。
这不是胜利。这是一场转移,一场为了自保而进行的、可能牺牲未知他者的宇宙级罪行。
沉重的负罪感如同铅块,压得陈时几乎无法呼吸。沈余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内容,她的手指微微颤抖,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我们……我们不知道那里是否真的有生命……”一个同行的技术人员试图安慰,声音却干涩无力。
“但有可能,不是吗?”陈时的声音沙哑,“而且,‘它’锁定了那里。‘它’认为那里有值得‘关注’的目标。”这个“它”,可能是“方舟”残留的逻辑,也可能是“虚空低语”本身的某种筛选机制。
侥幸存活下来的狂喜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力和茫然。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对抗毁灭,却可能在无意中成为了更大毁灭的帮凶。
返回临时基地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
全球范围内的异常能量波动逐渐平息,奥尔特云的信号虽然仍在传播,但强度已不足以对地球构成直接威胁。新闻媒体开始报道“罕见的全球性强地磁暴奇迹般结束”,民众在短暂的恐慌后恢复了日常,将一切归功于科学家们的“精准预测和有效应对”。
只有极少数身处漩涡中心的人才知道真相有多么残酷和侥幸。
指挥中心内,气氛依旧凝重。郑国明迅速下达了一系列命令:维持最高级别的宇宙监测,严密跟踪那两股分流信号的后续影响;在全球范围内秘密清扫“基金会”及钟敏势力的残余;将所有与“虚空低语”、“守望者”、“方舟”相关的资料列为最高机密,封存研究。
“我们需要评估tRAppISt-1方向的情况,动用一切可能的观测手段。”郑国明揉着眉心,疲惫不堪,“同时,我们必须假设‘基金会’并未被彻底清除,他们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潜伏。这次失败不会让他们停止。”
陈时将自己在“方舟”内部的经历和见闻做了详细汇报,包括林婉婷的投影、核心的抉择、与钟敏意识的对抗以及最后时刻沈余意识的苏醒。每一个细节都让听者感到惊心动魄和匪夷所思。
“沈余女士的情况如何?”郑国明看向医疗团队的报告。
“身体指标基本稳定,之前的神经损伤迹象……似乎奇迹般地大幅缓解甚至消失了。”医疗主管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但她的大脑活动模式与常人仍有显着差异,更平静,更深邃……仿佛经历过某种……洗礼。需要长期观察。”
沈余轻轻点了点头:“我感觉……很不同。那些低语消失了,但……我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好像变得更敏锐了,尤其是对能量和……信息的流动。”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准确描述这种变化。
陈时心中一动,这或许是“方舟”能量和“虚空低语”残留的影响,但似乎是向好的一面发展。
然而,短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情报部门送来了最新的分析报告——在清理“基金会”残留据点时,他们发现了一些被销毁大半的硬盘数据。经过艰难恢复,数据显示,“基金会”早在多年前,就向太阳系外的多个方向,包括tRAppISt-1系统在内,发射过数艘搭载着特殊信标的无人探测器!
这些探测器的目的不明,但其上携带的某种识别信号,恰好与这次“方舟”分流信号锁定的特征高度吻合!
“是‘基金会’!”陈时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直冲头顶,“是他们早就埋下的种子!他们可能早就知道tRAppISt-1系统存在生命迹象,甚至可能故意留下了‘邀请’或‘标记’!这次信号分流,可能根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内!我们……我们可能又被利用了!”
这个猜想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基金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他们早已标记了其他生命星球,那么人类文明在他们眼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一个试验场?一个跳板?还是……一个诱饵?
幸存下来的庆幸,彻底被一种沦为棋子、甚至可能牵连了其他无辜文明的巨大恐慌和负罪感所取代。
夜幕降临。陈时和沈余被安排在同一处休息区相邻的房间。两人都毫无睡意。
沈余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荒凉的高原和璀璨的星河,轻声问道:“我们……做得对吗?”
陈时无法回答。他走到她身边,同样望向无尽的星空。每一颗星星背后,都可能是一个世界,一个可能因为他们的选择而面临未知命运的世界。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我们只是做了当时唯一能做的选择,为了生存。但生存之后的责任……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受害者或研究者,他们手上间接沾染了可能存在的、四十光年外的鲜血。这份重负,将伴随他们余生。
就在这时,陈时的终端又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官方的信息,而是那个神秘的情报掮客。
这次的信息异常简短,只有一句话:
“种子已播撒。收割者即将醒来。小心‘回声’之外的‘寂静’。”
“种子”是指“基金会”发射的探测器吗?
“收割者”又是什么?是“基金会” themselves,还是指“虚空低语”本身,或是……更可怕的、被信号吸引来的东西?
“回声之外的寂静”——这又意味着什么?是否还有比“虚空低语”更隐蔽、更致命的威胁?
人类的危机看似解除,但宇宙的棋盘上,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陈时和沈余,将如何面对这无休止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