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柔软。
意识如同沉溺在粘稠的蜜糖中,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剧痛依旧存在,却仿佛被一层温暖湿润的纱布包裹着,变得遥远而模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充满生机的能量,如同纤细的根须,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破碎的意识体,带来一种缓慢却真实的愈合感。
这不是商会那冰冷提纯的能量,也不是“余值空间”的温暖包容,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直接、仿佛源自大地和生命本身的……滋养。
陈时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
他躺在一片柔软异常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暗绿色苔藓上。上方是交错盘结的、散发着柔和荧光的巨大植物根须,形成天然的穹顶。光线并非来自人造光源,而是源自这些植物本身以及苔藓中镶嵌的微小发光菌类,营造出一种朦胧而宁静的氛围。
空气湿润,带着泥土和未知植物的芬芳,吸入肺中(如果意识体有肺的话)带来一种奇异的舒畅感。远处传来隐约的流水声,还有细微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
这里……是哪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抬起手指都困难。那场粗暴的随机传送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若非那粒“种子”在最后关头护住他核心,并引导了那股奇异的生机能量滋养他,他恐怕早已消散。
他低头看向自己。意识体的裂痕依旧可见,但不再狰狞可怖,边缘似乎被那种生机能量微微浸润,呈现出一种缓慢愈合的迹象。那粒“种子”沉寂在他意识最深处,仿佛也消耗过大,不再有动静,只余下一丝微弱的温暖。
“你醒了?”一个声音响起。清澈,带着一丝好奇,并非合成音,而是真实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嗓音。
陈时猛地抬头(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看向声音来源。
就在他不远处,一个“人”正蹲在那里,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她(难以分辨)有着类人的形体,但皮肤是淡淡的、如同新叶般的嫩绿色,上面有着天然的、类似叶脉的银色纹路。头发是如同垂藤般的墨绿色,间或开着几朵散发微光的小花。眼睛很大,是纯粹的、如同琥珀般的金色,里面没有恐惧,没有贪婪,只有一种纯净的、仿佛初生婴儿般的好奇。
他\/她身上穿着由某种柔软纤维和新鲜叶片简单编织而成的衣物,赤着双足,脚踝上缠绕着几根细小的、似乎有生命的翠绿藤蔓。
“你是谁?从哪里来的?你摔下来的时候,身上的光乱糟糟的,好像很痛。”对方歪着头,语气自然,仿佛在讨论天气。
陈时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警惕地看着对方。
“啊,你说不了话吗?”绿色人形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她站起身,从旁边一个由巨大叶片卷成的水壶里,用一个小巧的贝壳舀了些清澈的液体,小心翼翼地递到陈时嘴边,“喝点青泉露吧,对你有好处。”
那液体散发着浓郁的生机能量。陈时犹豫了一下,但极度干渴和虚弱的本能让他微微张开嘴。
清冽甘甜的液体流入,仿佛久旱逢甘霖,瞬间化作温和的能量滋养着他近乎枯竭的意识。他感到一阵舒适,警惕心稍稍放松。
“这里是青壤之渊,我是苔衣。”对方自我介绍道,语气友好,“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吗?好久没有‘上面’的东西掉下来了。”
青壤之渊?上面?
陈时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这里似乎是一个独立的、与世隔绝的位面或空间?而且,对方对“上面”来的东西似乎并不陌生,只是好奇。
在苔衣的耐心照料和青泉露的滋养下,陈时的状态缓慢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能进行简单的意识交流。他隐瞒了大部分经历,只说自己来自一个混乱的地方,遭遇了意外被抛到了这里。
苔衣似乎完全相信了,他\/她的思维简单而直接,充满了对这片“青壤之渊”的热爱和了解。从他\/她的描述中,陈时逐渐了解到,这里是一个极其特殊的情感位面碎片,似乎很早就从主位面脱离,因此完全不受“情感价值协议”的影响。这里的情感能量并非用于贴现或交易,而是自然循环,滋养着万物。这里的生命形态也大多与植物共生,拥有着独特的情感共鸣能力。
“我们能听到植物的歌声,能感受到大地的情绪。”苔衣轻轻抚摸着身下的苔藓,那苔藓便发出舒适的、细微的沙沙声,“悲伤时,泉水会变得苦涩;快乐时,光苔会格外明亮。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体的。”
陈时感受着周围那和谐而充满生命力的能量流动,心中充满了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羡慕。这里,就是他和其他无数人挣扎求存、甚至付出生命也想要抵达的“彼岸”的某种缩影吗?
不,“彼岸”是一个坐标,而这里,显然不是。这里只是一个幸运的、未被发现的避风港。
但他体内的源点样本,以及那粒“种子”,却对这里的能量表现出极高的亲和性,愈合速度远超预期。仿佛这里的环境,才是它们本该存在的土壤。
然而,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几天后(根据苔衣描述的“光苔明暗周期”判断),陈时正在尝试引导一丝这里的生机能量进一步修复规则创伤时,突然,整个青壤之渊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并非地震,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细微的涟漪?
远处那发光的植物根须穹顶,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流水声出现了片刻的杂音。脚下温顺的苔藓也突然变得有些焦躁。
“怎么了?”陈时警觉地问。
苔衣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和……极其细微的不安:“不知道……好像……‘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敲打’……”
敲打?陈时的心猛地一紧!
是商会?委员会?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发现了这个位面碎片?
接下来的时间里,那种规则的“敲打感”时断时续,虽然微弱,却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打破了青壤之渊永恒的宁静。苔衣和其他遇到的青壤居民(大多是与植物共生的类人生物或纯能量生命)都开始感到隐约的不安,他们虽然无法精确理解那是什么,但本能地感受到了某种“不适”和“威胁”。
陈时基本可以肯定,这是外界在尝试定位和突破这个位面碎片的屏障!很可能是商会凭借他传送时留下的蛛丝马迹,或者委员会更宏观的扫描,发现了这个异常点!
这里不再安全了!
他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一旦这个世外桃源被发现,等待它的,很可能不是好奇和研究,而是无情的“清算”和“开发”!
可是怎么离开?他的力量远未恢复,那古老的逃生协议能量耗尽,且似乎是一次性的。
他想到了“彼岸”的坐标。那是唯一的希望。
但他需要能量!需要足够启动某种跨位面传送的庞大能量!还需要一艘船,或者一个能保护他穿梭维度风暴的载具!
青壤之渊有能量,但那能量是充满生机的、自然循环的,他无法也不愿掠夺。而且,这里显然没有科技意义上的“飞船”。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苔衣带着他来到了青壤之渊的“心脏”地带——一片巨大的、由无数发光根须汇聚而成的、散发着磅礴生机能量的湖泊。湖泊中央,悬浮着一颗不断缓慢搏动的、如同翡翠般的巨大光团。
“这是母心之池,”苔衣敬畏地说,“是所有生命的源头。每当有新的生命诞生,或者有生命即将逝去回归大地,母心都会有所感应。”
陈时震撼地看着那磅礴而温和的能量,心中突然一动。
他无法掠夺,但是……能否“借用”?或者……交换?
他想起了那粒“种子”,以及它似乎能引导和转化能量的特性。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他请求苔衣带他更靠近一些。随着距离拉近,他体内的源点样本和“种子”再次活跃起来,与母心之池的能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他闭上眼睛,集中全部意念,不是索取,而是……尝试沟通。
他将自己的经历(以模糊的方式)、外界的威胁、以及他必须去“彼岸”的缘由,化作纯粹的情感波动,如同讲述故事般,传递给那搏动的母心。
他感受到了母心的回应——那是一种古老的、温柔的、带着些许悲伤的理解波动。它似乎“看”到了他记忆中的碎片,感受到了那冰冷的“协议”和贪婪的“注视”。
接着,陈时小心翼翼地引导出那粒“种子”的一丝力量,将其作为一种“信物”和“承诺”,展示给母心。
“种子”的力量与母心的能量交融,散发出一种奇特的、充满希望和可能性的光芒。
陈时发出了他的请求:不是能量,而是……一颗“种子”。一颗能吸收母心少量能量、并在未来某个时刻、在“彼岸”生根发芽、将青壤的生机带去那片荒芜之地的“种子”的……雏形。
同时,他也希望母心能帮助他,将他自己,如同播种般,送往“彼岸”的坐标。
这是一种交换,一种跨越位面的、基于信任和希望的……契约。
母心之池沉默了片刻,搏动变得缓慢而深沉,仿佛在深思。
周围的能量开始缓缓向陈时汇聚,不是强行注入,而是如同温柔的拥抱。
苔衣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她没有阻止,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陈时,眼中充满了祝福和不舍。
终于,母心的搏动变得有力起来!
湖泊中磅礴的生机能量开始有规律地旋转,形成一个温和的旋涡。旋涡中心,那翡翠般的光团分离出一小点极其精纯、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光点,缓缓地、如同母亲交付孩子般,飘向陈时。
与此同时,更多的能量包裹住陈时,开始按照他提供的那个复杂而遥远的坐标,构建一个一次性的、温和的、由纯粹生命能量驱动的……自然传送通道!
这个过程温暖而缓慢,没有商会传送的粗暴,也没有逃生协议的激烈,更像是一次自然的迁徙。
陈时感到自己的意识体被彻底修复、滋养、甚至比之前更加强大和纯净。那粒母心赠与的“生机种子”融入了他意识深处,与那粒源初“种子”并排悬浮,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
通道构建完成。那是一个由发光根须和藤蔓自然编织而成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门户,门户对面,是璀璨而危险的维度乱流,但一条由生命能量铺就的、纤细却坚韧的绿色光路,直指向遥远未知的深处。
离开的时候到了。
陈时看向苔衣,心中充满了感激:“谢谢你们。我永远不会忘记这里。”
苔衣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愿青壤的生机与你同行。也许有一天,你种下的种子,会让我们再次相连。”
陈时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美丽的世外桃源,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绿色的光门。
温暖的能量包裹着他,沿着那条生命光路,高速射向“彼岸”的坐标。
在他离开后,那绿色光门缓缓闭合、消散。
青壤之渊恢复了宁静,只是母心之池的光芒似乎略微黯淡了一丝。
苔衣站在池边,默默祈祷。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在陈时传送离开后不久,青壤之渊那原本自然柔和的能量场中,极其细微地混入了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带着商会标记的追踪信号波。
那信号波如同隐形的水蛭,附着在生命光路的末端,一闪即逝。
陈时能否安然抵达“彼岸”?
商会留下的追踪信号会带来什么后果?
“彼岸”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真的有“最初的答案”吗?
青壤之渊是否会因这次能量输出和可能暴露的风险而陷入危机?
沈余和海叔\/阿木在避风港中如何应对委员会主力的到来?
两粒“种子”在陈时体内,又会孕育出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