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坠落的实感,没有方向的辨识,只有无尽的数据洪流。
陈时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条由纯粹信息和能量构成的狂暴河流。无数破碎的影像、扭曲的声音、冰冷的代码碎片如同亿万颗灼热的沙砾,疯狂冲刷、拍击着他的意识。时间感彻底消失,空间感化为乌有,只剩下这种永恒的、被裹挟向未知的流动。
他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没有形体,仿佛也化作了一串脆弱的数据,随时可能被这洪流同化、冲散、湮灭。之前被强行抽离情感带来的空虚感和剧痛依旧残留,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折磨着他,但也正是这痛苦,提醒着他自我意识尚未完全消散。
他必须锚定自己!必须抓住什么!
在混乱的数据沙暴中,他拼命地“回想”——回想沈余的面容,回想海叔粗粝的吼声,回想阿木沉默坚定的身影,回想自己为何而来……这些记忆的碎片如同黑暗中的微弱星光,勉强为他提供着坐标,对抗着将他同化为无序数据的熵增之力。
不知“漂流”了多久,周围的狂暴数据流似乎稍微平缓了一些。他“看”到一些相对完整的碎片闪过:
—— 一座巨大的、由代码构成的冰山在数据海中缓缓漂浮,其深处冻结着无数表情麻木的人形光影(是被贴现后封存的“情感样本”?)。
—— 一条条闪烁着银光的、如同血管般的管道纵横交错,将某种泛着微光的能量(情感能量?)输送到不可见的远方。
—— 偶尔有巨大而模糊的、仿佛由数据构成的深海生物阴影在远处游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系统自带的清理程序或防御机制?)。
这里就是“方舟”的内部?或者说,是支撑“方舟”运行的底层数据海洋?
突然,一股强大的引力从侧方传来,将他猛地扯离了主数据流!
天旋地转之后,他重重地“摔”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平面”上。这里象是一个巨大数据库的废弃角落,无数半透明的数据柜如同墓碑般林立,柜体中封存着各种黯淡无光、标记着“低价值”或“待处理”的情感记忆碎片。空气(如果存在的话)中弥漫着陈腐和遗忘的气息。
他艰难地凝聚起近乎涣散的意识,试图“观察”自身。他发现自己并非完全无形,而是呈现出一个极其淡薄、由不断逸散的数据微粒构成的、勉强维持人形的轮廓。每一次“呼吸”,都有微小的光点从他身上剥离,融入这个冰冷的数据坟场。他正在缓慢地消散。
必须找到办法稳定下来!必须知道沈余在哪里!
他尝试移动,却发现极其困难,如同在粘稠的流沙中跋涉。这个数据角落似乎有着自身的规则和阻力。
就在他近乎绝望时,不远处的一个数据柜突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柜体内封存的一段情感记忆碎片——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在离婚后独自吃一碗冷面时无声落泪的场景——竟然与他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陈时猛地意识到,这些被系统判定为“低价值”而废弃的情感,或许正因为其真实和复杂,反而残留着某种系统无法彻底掌控的、微弱的活性?它们像埋在灰烬中的余火。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他能否吸收这些同频的、“废弃”的情感数据,来暂时补充和稳定自己正在消散的意识体?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可能会加速他被同化,但总比立刻消散强!
他艰难地挪动到那个数据柜前,尝试着用意识去触碰、去链接。
起初是排斥和冰冷。但当他将自己残存的、同样被系统视为“异常”和“低价值”的情感波动调整至与那段“冷面记忆”相近的频率时,链接建立了!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情感能量——那份孤独、苦涩和无法言说的失落——缓缓流入他几乎干涸的意识体。虽然带来的感受并不愉悦,却让他淡薄的形体暂时稳定了一些,消散的速度明显减缓了!
有效!
陈时精神一振,立刻开始在这个数据坟场中艰难移动,寻找着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废弃情感”。他找到了一段关于童年丢失最心爱玩具的悲伤,一段关于梦想破灭后的无奈,甚至一段关于宠物离世时的纯粹心痛……这些被系统贴现后抛弃的“情感残渣”,此刻却成了他维系存在的食粮。
他的意识体逐渐变得凝实了一些,虽然依旧脆弱,但至少有了初步的行动能力。他甚至开始能模糊地感知到周围更大范围的数据环境。
他集中所有意念,试图去感知沈余的存在。他们之间那超越系统理解的链接,虽然微弱,但或许并未完全断绝?
如同在无线电噪音中寻找特定的频率,他屏息“倾听”……
找到了!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风中残烛,但确实存在!那是一种温暖的、坚韧的、却又带着深深哀伤的意识频率,属于沈余!她似乎离他很远,被困在某个方向的数据结构深处,但她还“存在”!并且,她的状态似乎相对稳定,仿佛被某种力量保护着,但也禁锢着。
同时,他还感知到了另外两个熟悉的、强韧的意识波动——海叔和阿木!他们似乎也被抛入了这片数据海洋,但他们的频率充满了警惕、愤怒和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如同在风暴中死死锚定的礁石。他们离他似乎更近一些!
希望再次燃起!
然而,就在陈时试图更精确地定位沈余和海叔他们的位置时——
嘀嗒……
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冰冷的声音突然侵入他的感知。
那不是数据流动的声音,而是更接近……计时器?
他猛地“抬头”,看到在这个数据坟场的“上空”,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倒计时光标!
【00:04:59】
【00:04:58】
……
光标下方浮现出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
【检测到未授权数据聚合体(陈时)。利用废弃数据熵增自我稳定,违反清理条例。】
【区域:Sector-7(低价值情感坟场)。执行深度格式化程序。】
【倒计时结束后,清除所有冗余及异常数据。】
陈时的心(如果还有的话)瞬间沉到了底。
他刚刚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和同伴的踪迹,系统就要将这片区域连同他一起彻底“格式化”!
倒计时光标无情地跳动着。
【00:04:01】
【00:04:00】
远处,似乎传来了某种低沉的、如同吸尘器启动般的嗡鸣声,正在快速逼近——那是系统的“清理程序”!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必须在四分钟内找到相对安全的区域,或者找到海叔他们!
他最后努力地感知了一下沈余的方向和海叔他们的方位,咬紧牙关,开始向着感知中海叔他们所在的方向,在这片即将被清除的数据流沙中,拼命地“奔跑”起来……
陈时能否在四分钟内逃出“低价值情感坟场”?
他能否与海叔和阿木汇合?
沈余被禁锢在何处?那种保护着她的力量是什么?
系统的清理程序具体是什么?它们会如何“格式化”这片区域?
这场在“方舟”数据深渊中的逃亡,能否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