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常卫载歌载舞,江水为其缓慢前流,林鸟为之停下歌喉。
王勃心中的怜悯渐渐为怜爱所覆盖,他打着节拍,情不自禁地随她一起低声吟唱起来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唱到这句时,王勃暗想,一定要带她一起前行,他不需要再辗转反侧,不要在心中留什么遗憾。想到这里,他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丢下手中的树枝,把双手举过头顶,在空中击着节拍,随着她继续往下唱。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常卫完全丢掉了心霾,歌声越来越委婉动听。随她而舞的王勃心中对自己甚至有了个疑问:是不是他疑虑过度,那个阎都督的女婿吴子章只是有了嫉妒之心,而根本无害他之意,直到现在,没有见到任何人前来追赶他,更别说是在追杀他,他逃跑得毫无理由。他现在的反应,极有可能是蹲了那段大狱留下的病症,对什么事都疑心过重。现在有了她的陪伴,也该是放一放心中这个大包袱了。
一曲《关睢》结束,王勃意犹未尽,他拉起她的双手,问:“你还会别的么,要知道,你的年龄,并不该会这首曲的,你是从哪里学的呢?”他本想说,她的身世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乐曲。
“常听人哼唱,便学会了。”
“无师自通,让人刮目相看啊!”他赞叹了一句。
“我还会别的呢,想听么?”她调皮地反问他。
“风、雅、颂,都想听。”王勃兴致不减,肚子里已经咕噜咕噜地叫,他全然不加理睬。
“什么风啊雅啊颂啊,我都会背,也会唱,可是我不想唱。”常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没有生气。
王勃等待她找出一支合适的曲子来唱。此时朝霞倒映在江面上,微风轻拂,水波荡漾,泛起细碎的光芒。王勃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衣袂飘飘,腰间系着一条墨色的丝带,随风轻轻摆动,他今早换上这身只在重要场合才会穿戴的服饰,他只是觉得他现在要充当的不仅仅是一个被人追杀的角色。他要拿出一副顶天立地模样,只有另外两个人相信他,完全听他指挥,接下来的行程才会更顺当。他暗想:这么小的孩子,看样子读书又不多,刚才唱的曲子一定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再让她唱《诗经》里别的东西显然是在难为她,便问:“你会唱什么就唱什么。”
“您不会不高兴吧?”她露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在这样一位翩翩君子、旷世奇才面前,任何拒绝都显得薄情寡义。
王勃摆了摆手,说:“不会的。”
她便又开始舞动起他身上那套长褂子,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她穿的那身不太合体的衣服瞬间变成了一套美丽华服似的,衣摆宛如花瓣般轻盈,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恰似一朵盛开在章豫江边的娇艳花朵。她的长发如瀑,随意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在风中轻轻拂过她白皙的脸庞,更增添了几分妩媚,昨夜从江里被救出来的那副狼狈不堪模样已经荡然无存。王勃揉揉双眼,以为自己在梦境之中。这才几个时辰,一切居然会有这么大变化,他曾救了她,而此刻的她,却似乎在拯救他。
“给您唱支《霓裳曲》吧。”
王勃睁大了双眼:这支宫廷乐曲她怎么能会,即便是他本人也很少能在那些达官显贵之处听到此曲,以前他还是在沛王李贤那里伴读时在宫廷歌舞宴会上听到过。这可是太宗李世民地府还魂之后令乐工做的曲子,只有在皇帝召开水陆大会这样盛大集会时才会演奏,现在虽是太宗之子李治主政,过去的一些曲子在宫廷之中风光不再,可再怎么流落也不可能流落在这样的乡间,而且还是被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子捡到,仿佛吃一场家常便饭似的,随口说要唱这支曲子。他朝她笑了笑,逃亡路上,就不必要把这一切当真,她想唱什么就随她去唱,章豫江那么长,有多少鱼什么样的鱼谁能弄得清楚,也没必要弄得那么清,现在他不就从这江里亲手捞出来一杀小美人鱼,还是一条自称能够唱《霓裳曲》的美人鱼,幸好他对此曲知晓懂得几分,也该让她清楚一下什么叫自不量力。任何人知道自己自不量力时,对其接下来的旅程都会裨益无穷。
“太宗亲手谱写的么?”他半是质疑半是提醒地问。
她点了下头,朝空中看了看,说:“是太宗皇帝梦游广寒宫时记录下来的。”
他认为她在胡说,但也无需要他当即纠正,她能知道这支曲子与太宗有关系就已足够。江湖之上有许多半吊子传说就是为了博人眼球,供人一笑的,何必处处当真。他几次三番浪迹官场受人排挤,遭人陷害,甚至是打击,还不是自己凡事太认真,总爱和他人比才华所致。一个人再怎么优秀,只要你比别人多出几分才华,这也是你比别人天生就多了几分罪过的证据。人群之中,那个卓而不凡的,往往死的最快。这是无数次历史经验证明了的。只不过,这种事一遇到当事者,它的教育作用就失灵罢了。唐太宗已经成为历史的过往,他究竟游的是地府还是广寒宫,这种事细究起来又有多大意义呢?
常卫依旧边舞边唱,与前一曲不同的是,她此时少了许多拘谨,优美的身姿在朝阳的映衬之下更为楚楚动人。这支曲子的节拍王勃同样记得,在她边哼唱曲子边挥舞长袖跳过数拍之后,节奏他还略微记得,他开始击掌打拍。
随着他击打的节拍她正式唱出歌的内容时,他大吃一惊,歌词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他诧异地看着他,手中击打的节奏渐渐地慢了下来,她又成为一名来路不明的人,她会不会突然从袖中拨出一把匕首刺向他,让他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