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了青娘单薄的青布衣,她蜷缩在浅滩的淤泥里,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不住颤抖。嘴角溢出的青色血液带着细碎的冰晶,落在浑浊的水面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随即被浑浊的河水吞没。那双曾经碧绿如潭、此刻却空洞失神的眸子,死死盯着漩涡中心——那里,墨岩庞大的黑色蛇影已被柔和的金光包裹,缓缓沉入翻腾的黑龙口深处,连同那颗光华内敛却威严不减的暗金龙珠。
林九五人踩着湿滑的碎石和淤泥,小心翼翼地靠近。离火玉心剑横在白流苏身前,赤红色的剑芒吞吐不定,在昏暗的天光下映照着每个人凝重而警惕的脸庞。三个徒弟紧跟在后面,李秋生几乎要贴在张晓光背上,王文才则紧张地推着眼镜,试图看清青娘的状态。
“师父她不会突然又变回大蛇吧?”李秋生声音发颤,手指着河水里那个看似柔弱的身影。
林九没有立刻回答,锐利的目光扫过青娘周身。她气息微弱,妖力溃散得几乎感觉不到,显然龙珠那一道蕴含审判意味的晦暗光芒,不仅重创了她的躯体,更几乎摧毁了她的千年道基。然而,林九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青娘紧握的右手上。那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指缝间似乎有金属的冷光透出。
“小心些。”林九沉声对徒弟们说,脚步未停,最终在距离青娘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浑浊的河水冲刷着她的身体,更显凄凉。
青娘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靠近,空洞的眸子缓缓转动,视线落在林九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怨毒与疯狂,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压抑的、带着冰碴摩擦声的咳嗽,更多的青血从嘴角涌出。
白流苏眉头微蹙,离火玉心剑的剑尖微微下垂,但警惕未减。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虽然虚弱至极,但体内似乎还蛰伏着一股极其隐晦、带着阴寒怨念的气息,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青娘,”林九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龙珠有灵,择善主而栖。墨岩得珠,自有其因果。你千年修行不易,为何执迷不悟,犯下杀孽,落得如此境地?”
青娘的身体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杀孽”二字刺痛了她。她挣扎着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碧绿的瞳孔深处,那空洞的死寂似乎被一丝微弱的光点燃,那是混杂着无尽痛苦、悔恨与不甘的火焰。
“杀孽?”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从幽冥深处传来的质感,“林道长。你可知何为孽?何为债?”
她艰难地抬起紧握的右手,缓缓摊开掌心。
叮铃——叮铃——
几枚古旧的铜钱从她指缝间滑落,掉在湿漉漉的碎石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铜钱样式古朴,边缘磨损严重,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金色,与寻常铜钱截然不同。每一枚铜钱的中心方孔周围,都刻着细密而诡异的符文,隐隐散发着一种镇压与禁锢的气息。
“十三年前……”青娘的目光落在那些铜钱上,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巡游大江南北,寻觅……寻觅那一丝渺茫的化龙机缘,终于在此地,感应到了龙珠的气息……”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流畅感,并非虚弱导致的断续,而是沉浸在往事中的叙述。
“龙珠的力量浩瀚,我竟不自量力,妄图靠近被其反噬重伤垂死。”她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随即被更深的痛苦取代,“是河边那户姓柳的渔家,救了我。柳老爹,柳大娘,还有他们的女儿,小莲……”
提到“小莲”这个名字时,青娘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刻骨的恨意。
“小莲她像朵刚开的荷花,善良纯净。”青娘的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吞噬,“可是镇上的恶霸赵屠户的儿子赵虎!他看上了小莲!那日趁我外出寻找灵药疗伤之际,带人闯入柳家,柳老爹阻拦被他们活活打死!柳大娘被推入河中淹死!小莲……小莲她……”
青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碧绿的瞳孔中血丝密布,那深入骨髓的怨毒几乎要再次喷薄而出,但被她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冰冷。
“小莲……被那畜生……凌辱至死,尸体……被沉入这黑龙口最深、最冷的‘通渊’水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冰锥,狠狠扎入听者的耳中。
林九和白流苏的脸色都变得异常凝重。三个徒弟更是听得目瞪口呆,李秋生捂住了嘴,王文才脸色发白,张晓光握紧了拳头,眼中也燃起了怒火。
“等我拖着伤躯赶回的时候……”青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死寂,“看到的只有满屋的血和冰冷的尸体还有小莲留在窗台上没绣完的一朵荷花……”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混合着青色的血水滑落,滴在冰冷的铜钱上。
“我顺着气息追到河边,那赵虎和他手下的十二个帮凶,十三个人正大胜而归的!他们正坐着渡船再渡船上饮酒做了,畅怀大笑,想要离开此地!”青娘猛地睁开眼,碧绿的瞳孔中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就在这黑龙口!就在这‘通渊’水眼之上!我现出原形将他们连人带船一口吞下!”
“那是十三条人的性命……”林九沉声道,语气复杂,“你可知,此举已犯下滔天杀孽,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滔天杀孽?”青娘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林九,嘴角勾起一抹凄厉而嘲讽的弧度,“林道长!你告诉我!他们不该死吗?!柳老爹不该死?柳大娘不该死?小莲……她才十五岁!她做错了什么?!那些畜生……他们凭什么活着?!凭什么?!”
她的质问如同泣血的杜鹃,在空旷的河滩上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
“我吞了他们,他们的魂魄怨气冲天在这‘通渊’水眼之中日夜哀嚎,想要找我索命也想要,拉更多无辜的人做替身……”青娘的声音又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疲惫,“我不能让他们再害人,更不能让这滔天的怨气引来天道的注视将我彻底抹杀……”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数枚暗金色的铜钱上。
“这‘通渊铜钱’是此地水眼阴煞之气凝聚千年而成,蕴含一丝镇压水脉的力量。”青娘缓缓说道,“我用它们布下阵法将那十三条怨鬼永镇于‘通渊’水眼深处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一枚铜钱上的符文,那符文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幽光。
“这铜钱不仅能镇鬼更能遮蔽因果,混淆天机。”青娘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我用它们镇压那十三条怨鬼也等于用这十三条命,十三条怨魂的业力形成了一道屏障,遮蔽了我犯下杀孽的业障,让天道暂时无法察觉。”
林九瞳孔微缩:“所以,你才能躲过天谴?继续修炼?甚至,开始你的复仇?”
“没错!”青娘眼中再次燃起仇恨的火焰,“十三年!我潜心修炼积攒力量,同时利用这‘通渊铜钱’布下因果杀局!我要让当年那十三条畜生的后人血债血偿!让他们也尝尝家破人亡,痛不欲生的滋味!赵虎的儿子,王四的孙子……刘大的外甥……一个都跑不了!”
她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
“这……这就是你杀那些人的理由?”张晓光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愤怒,“可那些人,他们是无辜的!他们父辈造的孽,凭什么要他们来还?”
“无辜?”青娘猛地看向张晓光,碧绿的眸子如同毒蛇般冰冷,“他们的父辈享受了作恶带来的好处!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着罪恶!他们凭什么无辜?!柳老爹一家,难道就不无辜吗?!小莲,她难道不无辜吗?!这世间,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
她的话语尖锐,带着一种被仇恨扭曲的逻辑。
“哎,鬼狐精怪,有的时候比人心更善良……”白流苏忽然轻声开口,清冷的眸子看着青娘,“你本心不坏,为报恩情,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可你后来的复仇,牵连无辜,与当年害你恩人的恶徒,又有何异?不过是又堕入了另一个深渊。”
青娘的身体猛地一僵,碧绿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这句话狠狠刺中。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眼中却闪过一丝茫然和挣扎。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原本因为龙珠沉入而稍显平静的黑龙口河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漩涡中心,一道比之前更加璀璨、更加粗壮的金色光柱猛地冲破水面,直射苍穹!光柱之中,隐隐可见一条威严的黑色龙影盘旋!
与此同时,天空之上,原本阴沉的云层疯狂汇聚、旋转,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漩涡!漩涡中心,刺目的电光如同银蛇般疯狂窜动,沉闷而恐怖的雷鸣声由远及近,仿佛天穹即将塌陷!
一股浩瀚无匹、带着毁灭气息的天威,如同实质般轰然降临!压得河滩上的众人几乎喘不过气!
“雷……雷劫?!”林九脸色剧变,失声惊呼。
白流苏也瞬间握紧了离火玉心剑,剑身赤芒暴涨!
青娘猛地抬头,望向那连接天地的金色光柱和天空中酝酿着恐怖雷霆的黑色漩涡,碧绿的瞳孔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墨岩,他要渡劫了……”青娘的声音带着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河面的金光越来越盛,天空的雷云越来越低,毁灭的气息笼罩四野。林九五人如临大敌,而倒在河水中的青娘,则死死盯着那即将到来的天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