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院内的碎石与断木还保持着昨夜激战后的狼藉姿态,空气里那股混杂着焦糊尸臭与血腥的邪气尚未散尽。晨光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落在林九紧锁的眉峰上,镀了一层冷硬的边。
“师父……”李秋生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糯米粥,小心翼翼地凑近。林九正蹲在昨夜石惊天现身的那块怪石旁,指尖捻起一小撮暗红色的泥土,凑到鼻尖嗅了嗅。那泥土颜色深得发黑,带着一股铁锈混合着腐肉的腥气。
“是‘血煞引’的余烬,”林九的声音低沉沙哑,将泥土碾碎,“混合了人牲精血和战场凶煞之气,难怪能强行催发尸王凶性。”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墙外那片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荒草地,铜甲尸最后消失的方向,“石惊天……他这身邪法,已入魔道了。”
云中鹤用一块白绢仔细擦拭着镇岳剑的剑身,昨夜格挡碎石留下的细微划痕在晨光下清晰可见。“林道友,黑风林那地方,我去过一次。”他抬起头,脸色凝重,“地处两山夹缝,终年阴风不散,地下是古战场万人坑,阴煞汇聚,地脉断绝,是个绝户的养尸地。石惊天选在那里,绝非偶然。”
白流苏站在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乾坤红菱的流苏,那截被铜甲尸挣断的红菱断口处,丝丝缕缕的阴寒尸气仍在顽固地侵蚀着法宝的灵光。“他在借地利,”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铜甲尸本就凶悍,若再得地脉阴煞滋养,恐怕……”
“恐怕更难对付。”林九接口道,眼中寒芒一闪,“所以这三日,我们也不能干等。”
他大步走向堂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熟悉的香烛和旧书卷气息。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榆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线装古籍、泛黄的符箓图谱和各式各样的罗盘、铜铃等法器。林九径直走到最里侧的书架前,踮脚从最高一层取下一个狭长的紫檀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叠裁剪好的黄表纸、几块色泽沉郁的朱砂墨锭、数支狼毫符笔,以及几卷用红绳捆扎的陈旧竹简。
“《茅山炼尸秘录》残篇……”林九抽出其中一卷竹简,竹片已经泛黄发黑,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只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当年师父将此物封存,就是怕后人误入歧途。没想到,石惊天还是走了这条路。”他快速翻阅着,目光在几处记载铜甲尸弱点和破解之法的段落上停留。
“秋生,文才,晓光!”林九沉声唤道。
三个徒弟连忙跑进来:“师父!”
“秋生,去库房,取七盏青铜油灯,要灯油未尽的。文才,准备七根三尺长的百年桃木桩,顶端削尖。晓光,去镇上米铺,买三斗新糯米,再找屠户张老五,讨一碗未曾交配过的黑狗心头血,记住,要温热的!”林九语速极快,不容置疑。
“是,师父!”三人不敢怠慢,立刻分头行动。
林九又转向云中鹤和白流苏:“云道友,烦请你以镇岳剑为引,在院中布下‘小北斗伏魔阵’,暂时隔绝此地气息,以防石惊天窥探。流苏,你的离火玉心剑至阳至纯,需借你剑中离火之气,助我炼制几道‘破煞金符’。”
“义不容辞。”云中鹤抱拳,转身便去院中丈量方位。白流苏轻轻颔首,解下腰间的离火玉心剑,赤红色的剑身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流转着温润的光华。
接下来的两日,义庄内外弥漫着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
院内,云中鹤以青砖为基,朱砂画线,将七盏青铜油灯按北斗七星方位稳稳嵌入地面。灯芯浸满了混入雄鸡冠血的灯油,点燃后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晕,彼此气息相连,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光罩,将整个义庄笼罩其中。李秋生三人则吭哧吭哧地将削好的桃木桩按照林九的指点,深埋入院墙四周的泥土里,只露出半尺桩头,上面用朱砂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堂屋内,门窗紧闭。林九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摊开黄表纸。白流苏静立一旁,离火玉心剑悬于半空,剑尖向下,一缕精纯炽热的离火之气被缓缓导出,如同灵蛇般缠绕在林九手中的狼毫符笔之上。笔尖饱蘸了混合黑狗血和朱砂的粘稠墨汁,落笔时,笔锋过处,黄纸之上竟隐隐有赤金色流光闪现,勾勒出的符文繁复玄奥,散发出阵阵破邪诛煞的凛冽气息。每一笔落下,林九的额头便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耗费心神极大。
“师兄,‘破煞金符’需引动一丝太阳真火之意,你……”白流苏看着林九微微发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无妨,”林九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不停,“石惊天以血煞邪法催尸,我这金符便专破其煞根!三日之约,不能让他小觑了茅山正道!”
第三日,黄昏。
小北斗伏魔阵的光罩在夕阳余晖下流转着淡淡的金芒。院中,七盏青铜灯的火苗平稳燃烧。林九将最后三道绘制完成的“破煞金符”仔细收好,放入贴身内袋。他换上了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道袍,袖口和下摆用墨线绣着简易的八卦云纹。桃木剑斜插在背后,剑柄上系着的黄色剑穗随风轻摆。
云中鹤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劲装,镇岳剑负于身后,气息沉凝。白流苏则是一袭素白长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绣着银色云纹的薄纱褙子,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离火玉心剑悬在腰间,红穗垂落,清冷中透着一丝英气。
李秋生、王文才、张晓光三人眼巴巴地看着。
“师父,真不能带我们去啊?”王文才苦着脸,“那黑风林听着就邪门,多个人多份力……”
“是啊师父,我们保证不添乱!”张晓光也赶紧表态。
林九目光扫过三个徒弟,神色严肃:“你们留在义庄,守好这‘小北斗伏魔阵’和四周的桃木桩。阵在,义庄便固若金汤,寻常邪祟不敢靠近。阵若破……”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立刻带着东西去青牛镇东头的土地庙暂避,等我们回来。”
“师父……”李秋生还想说什么。
“这是师命!”林九语气斩钉截铁,“看好家,便是大功一件。”
三人只得垂头丧气地应下:“是,师父。”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深沉的暮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大地。义庄内灯火亮起,却驱不散那股越来越浓的压抑。
亥时刚过,子时将近。
呜——!
一阵突兀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刮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打着旋儿扑向义庄。院中七盏青铜油灯的火苗猛地剧烈摇曳起来,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来了!”守在阵眼旁的李秋生心头一紧,失声叫道。
堂屋内的林九三人同时睁开眼,霍然起身。
那阴风并非寻常气流,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令人作呕的淡淡尸腐味。风中,隐约传来无数细碎、嘈杂、充满怨毒的低语,如同千百只虫子在耳边嘶鸣!
“是尸鸦!”云中鹤脸色微变,一步跨到窗边,凝神向外望去。
只见义庄上空,不知何时竟盘旋着数十只通体漆黑、双目赤红的怪鸟!它们体型比寻常乌鸦大上一圈,羽毛肮脏油腻,尖喙如钩,赤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下方亮灯的义庄,发出“嘎——嘎——”的刺耳鸣叫。每一次振翅,都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阴气散逸出来,正是这些阴气汇聚成了那扰人心神的阴风和低语!
“石惊天的耳目!”林九眼神冰冷,“他想窥探我们的虚实!”
一只体型格外硕大的尸鸦首领,赤红的眼珠转动,猛地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嘶鸣,如同下达了命令!数十只尸鸦如同黑色的箭矢,带着浓烈的阴煞之气,悍不畏死地朝着院中那七盏维持阵法的青铜油灯俯冲而下!它们的目标明确——扑灭阵眼!
“找死!”白流苏冷哼一声,身形一晃已至院中。素手轻扬,悬于腰间的离火玉心剑“呛啷”一声自动出鞘半寸!一道赤红如火的匹练剑气冲天而起,快如闪电!
噗!噗!噗!
剑气过处,三只冲在最前面的尸鸦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凌厉的剑芒绞成漫天飞散的黑羽和腥臭血雾!
然而,更多的尸鸦已经悍不畏死地扑到油灯近前!它们伸出锋利的爪子,抓向那摇曳的灯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院墙四周,那七根深埋的桃木桩顶端,刻画的朱砂符文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红光连成一片,如同一道赤色的火墙,瞬间拔地而起!
嗤嗤嗤——!
俯冲而下的尸鸦撞在这道突然出现的赤红光墙上,如同撞上了烧红的烙铁!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十几只尸鸦惨叫着翻滚坠落,身上冒出缕缕青烟,落地时已化作焦炭!
“干得漂亮!”躲在堂屋门后的王文才忍不住低呼一声。
剩下的尸鸦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震慑,惊惶地尖啸着,扑棱着翅膀在空中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义庄大门外那片浓重的黑暗里,地面上的泥土突然无声无息地向上拱起!一个由惨白枯骨拼凑而成、仅有半人高的诡异骷髅架子,缓缓从土里“长”了出来!骷髅的眼窝中跳动着两点幽绿色的鬼火,下颌骨开合,发出“咔哒咔哒”令人牙酸的声响。
它伸出白骨嶙峋的手臂,将一物猛地掷向义庄大门!
那东西破空而来,带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和血腥气,“啪”地一声,正正钉在了义庄厚重的木门门楣之上!
竟是一根惨白的人大腿骨!骨头上用淋漓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液,写着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战!
鲜血顺着门楣缓缓流淌,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骷髅完成投掷,空洞的眼窝转向院内众人所在的方向,下颌骨再次开合,发出一个扭曲、沙哑、非男非女,却充满了石惊天那标志性怨毒与嘲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回荡:
“林九……时辰已到……黑风林……葬魂坡……本王……等你来送死!嘎嘎嘎嘎……”
怪笑声中,那白骨架子如同融化般沉入地下,消失不见。空中的尸鸦也如同得到了指令,纷纷尖啸着,汇成一股黑色的旋风,朝着镇外黑风林的方向疾飞而去,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院内,七盏青铜油灯的火苗重新稳定下来,但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林九走到大门前,抬头看着门楣上那根滴血的战骨,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直刺黑风林深处。
“葬魂坡……”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冷冽如冰泉,“好一个葬魂坡!石惊天,你既选好了埋骨之地,师兄我便成全你!”
他猛地转身,青色道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云道友,流苏,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