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污秽光芒如同退潮般缩回藤蔓巨壁深处,只留下孔洞边缘焦黑的撕裂痕迹和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深坑底部,林九师徒三人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浑身沾满暗绿色的粘稠汁液和藤蔓碎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烈的腥气。
“师…师父…”张晓光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指着身后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藤壁缺口,“它…它还在动…”
李秋生抹了把脸上的污秽,强撑着站起来,握紧桃木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狠厉:“怕什么!师父把它打伤了!你看那口子,焦黑焦黑的,里面的红光都弱了!”
林九没有立刻回答。他盘膝而坐,惊蛰剑横在膝上,剑身黯淡无光,原本流转的紫色雷纹此刻沉寂如死铁。他闭目调息,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灵力消耗巨大,内腑也受了震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疲惫难以掩饰,但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搏动渐缓却依旧散发恐怖气息的藤壁中心。
“它受伤了,”林九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惊蛰剑的雷霆之力伤了它的本源,那‘地窍’被暂时封住,延缓了它吞噬地脉的速度。但它远未伤及根本。”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它在汲取地脉生机修复自身…一旦让它恢复过来,这方圆百里…”
他没有说下去,但李秋生和张晓光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百里死地!生机断绝!那将是怎样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
“必须想办法彻底解决它!”林九斩钉截铁地说道,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形却晃了一下。
“师父!”李秋生连忙上前扶住他,“您先歇会儿!我们…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林九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的目光扫过深坑四周,狼藉一片,到处都是断裂的藤蔓和喷溅的粘液。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藤壁缺口边缘,那几片散落的巨大灰白色“土卵”碎片旁。粘稠的暗绿色汁液里,似乎半掩着一小块颜色不同的东西。
他强撑着走过去,用惊蛰剑的剑尖小心地拨开粘稠的汁液。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卷曲的黄色符纸碎片露了出来。碎片上的符文早已被污秽侵蚀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扭曲的线条轮廓。但林九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这符纸的材质!这绘制的手法!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邪异!与他所知的任何中原道门正统符箓都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晦涩、仿佛带着某种禁忌诅咒的气息!他从未见过,却本能地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厌恶与警惕!
“师父,这是什么?”张晓光也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那块不起眼的碎片。
林九没有回答,他弯腰,忍着粘液的滑腻和恶臭,将那块符纸碎片捡了起来。入手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寒冰。他凝神感应,碎片上残留的微弱气息如同毒蛇的吐信,阴冷、邪异,带着一种他完全陌生的、充满恶意与腐朽的力量波动。
“某种…失传的邪法符咒…”林九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眉头紧锁,“或者…某种被刻意隐藏、早已被正道视为禁忌的古老邪术…”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盘旋:这黑风坳的异变,这“地孽”的苏醒…难道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紧紧攥住这块来历不明的符纸碎片,碎片边缘硌着他的掌心,带来刺骨的寒意。地窟深处,那受伤的“地孽”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发出一声更加暴戾、更加饥饿的嘶吼!
“吼——!!!”
沉闷的咆哮穿透厚厚的藤蔓和岩层,在深坑中回荡,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藤蔓巨壁上的裂口,仿佛一张狰狞的巨口,无声地诉说着地底深处那恐怖存在的愤怒与贪婪!
“师父!”李秋生和张晓光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
林九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藤壁:“它在警告我们…也在…呼唤着什么?”
与此同时,黑风坳入口处。
翻滚的灰暗雾气如同活物般涌动,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心悸的污秽气息。一道高瘦的身影如同猿猴般敏捷地从雾气边缘窜出,正是四目道长陈友益。
他手持一柄古朴的桃木剑,剑身刻满符文,几张金光闪闪的“破煞符”被他夹在指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空气中弥漫的污秽地气让他眉头紧锁,老花镜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乖乖…这鬼地方,阴气重得能拧出水来,还带着股子…死味儿?”陈友益吸了吸鼻子,脸色越发凝重。他不再耽搁,身形一晃,循着地面上残留的、被污秽气息掩盖的微弱阳气痕迹,朝着深坑的方向疾奔而去。他速度极快,脚下却轻盈无声,如同鬼魅般在嶙峋的山石和枯败的草木间穿行。
深坑底部。
林九师徒三人正围着那块神秘的符纸碎片,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师父,这符…看着就邪门!”李秋生凑近了看,只觉得那模糊的符文线条扭曲蠕动,看得他头晕眼花,心里发毛,“会不会是哪个邪道妖人搞的鬼?”
张晓光则有些畏缩地躲在林九身后:“师父,这碎片上的气息…好冷…像…像有东西在盯着我看…”
林九没有理会徒弟们的议论,他全神贯注地感应着碎片上的气息,试图追溯其根源。然而,那气息太过微弱、太过驳杂,又被地窟的邪气污染,如同风中残烛,难以捉摸。他尝试着输入一丝微弱的灵力,符纸碎片毫无反应,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焦纸。
“奇怪…”林九喃喃自语,“这符咒的力量体系…闻所未闻…似乎…不属于任何已知的道统…”他心中疑窦丛生。难道真是某种早已失传、被岁月掩埋的禁忌邪术?还是说…这世上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传承?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林九耳朵微动,猛地抬头看向深坑边缘!
“谁?!”他厉喝一声,惊蛰剑虽黯淡,却依旧本能地指向声音来源!李秋生和张晓光也如临大敌,紧张地握紧武器。
只见深坑边缘的阴影里,一个高瘦的身影如同狸猫般轻盈地滑落下来,稳稳落地,正是陈友益!
“哎哟喂!林九!是我!老陈!”陈友益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看清坑底三人的狼狈模样,尤其是林九苍白的脸色,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我的乖乖!你们这是…掉进粪坑里了?还是跟哪个千年老粽子打了一架?怎么搞成这副德行?”
他嘴上调侃着,动作却丝毫不慢,几步就窜到三人跟前,目光扫过那巨大的藤蔓巨壁和中心搏动的凸起时,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嘶…这…这就是那‘地孽’的壳?好家伙!这凶煞之气…隔着老远就熏得我脑仁疼!你们还真把它给捅醒了?”
“四目?”林九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但眼神依旧凝重,“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陈友益一瞪眼,从怀里掏出那块在路边捡到的灰白色碎片,“喏!看看这个!我在山路上捡到的!‘地孽’的壳碎片!这玩意儿都崩出来了,我能不来吗?再不来,怕是要给你们收尸了!”他语速飞快,带着惯有的夸张,“路上就感觉这黑风坳邪气冲天,地气污秽得吓人!刚靠近这深坑,好家伙!那股子凶戾贪婪的意念,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给冲散了架!我说林九,你胆子也太肥了!这种地方也敢闯?”
林九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碎片上,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符纸碎片,沉声道:“你来的正好。我们在地窟深处发现了这个。”他将那块焦黑的符纸碎片递给陈友益。
陈友益接过碎片,入手冰凉。他扶正老花镜,凑到眼前仔细端详,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模糊纹路,又放到鼻尖嗅了嗅。他脸上的嬉笑之色渐渐消失,眉头越皱越紧,小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和困惑。
“这…这符…”陈友益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绘制手法…这残留的气息…邪门!太邪门了!我赶尸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什么邪门歪道的符咒没见过?可这种…阴冷、晦涩、带着一股子…古老诅咒味道的…从未见过!这绝不是中原道门的东西!也不是苗疆巫蛊的路数!倒像是…像是…”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藤蔓巨壁,又低头看看手中的两块碎片(“土卵”壳和符纸),一个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等等!林九!你看这藤壁!”
陈友益指着藤蔓巨壁中心那个搏动的巨大凸起,以及周围虬结盘绕的紫黑色藤蔓,语气急促:“这藤蔓!这纹理!你再看看这符纸上的纹路走向!虽然模糊了,但那种扭曲、虬结、仿佛活物脉络的感觉…像不像?!”
林九闻言,心头剧震!他之前注意力都在符咒的邪异气息上,此刻经陈友益提醒,立刻凝神看去!
果然!
藤蔓巨壁上那些粗壮的紫黑色藤蔓,其表面的纹路、那种扭曲盘绕、如同血管筋肉般的质感,竟然与符纸碎片上那些模糊的符文线条,隐隐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仿佛那符咒的纹路,就是模仿这藤蔓的天然脉络绘制而成!或者说,这藤蔓的形态,就是那符咒力量的某种具象化体现!
“这符咒…难道是用来…控制或者催化这‘地孽’藤蔓的?!”林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黑风坳的异变,这“地孽”的苏醒,就绝非偶然!而是有人利用这种失传的、邪异的符咒,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
“控制?催化?”陈友益倒吸一口凉气,小眼睛瞪得溜圆,“我的乖乖!要真是这样,那背后搞鬼的家伙,图谋不小啊!用这种邪符催生出这种吞噬地脉的怪物…他想干什么?把这一方水土都吸干吗?!”
深坑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藤蔓巨壁深处,那受伤的“地孽”发出低沉而愤怒的搏动声,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活体心脏,在黑暗中缓缓跳动。
“咚…咚…”
每一次搏动,都牵动着污秽的地气,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蔓延。藤蔓巨壁表面,那些被惊蛰剑雷霆撕裂的焦黑伤口边缘,一丝丝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血丝,正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蠕动着,试图修复创伤,重新连接断裂的脉络。一股更加隐晦、却更加深沉的贪婪与毁灭的意念,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在污秽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林九和陈友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寒意。
这深坑之下,隐藏的恐怕不仅仅是即将破土而出的“地孽”本体。那神秘的符咒碎片,那与藤蔓同源的诡异纹路,无不指向一个更黑暗、更危险的真相——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着这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