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远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被财宝点醒后略显冰冷的心态，快步跟上，与陆云深并肩而行。
“明远，”陆云深似乎想找些话题，打破沉默，也或许是想探寻些什么，“你今天到底跟八婆婆说了什么？她怎么就愿意坐下了？”他对今晚每一个超出他掌控的细节都格外关注，却又看不透其中的关窍。
“我就说：‘奶奶，您看，这么多客人从全国各地跑来看您，多热闹啊！等会儿大家吃饭，肯定还会讲好多外面有趣的故事呢，您不坐下来听听？’”何明远将当时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语气平和。
“哈哈，原来如此！”陆云深失笑，没想到答案如此简单，更没想到何明远能如此精准地把握老人的心理，“看来你家也有位老寿星，难怪你这么懂老人家的心思。”
“是啊，”何明远附和道，“人活到那个岁数，什么功名利禄、金钱地位，真的都是过眼云烟了。” “或许，支撑她们走到最后的，是一种信仰吧。”何明远补充道，他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当人真正直面生死时，能让人坦然以对的，往往不是物质，而是精神里的某种东西。”他的奶奶就有自己的一套混合了佛教、道教和民间习俗的朴素信仰体系。
陆云深沉默了片刻，似乎被触动，但很快又将话题拉回更现实的担忧：“明远，你对今晚楼组长突然提起赵世钧的事……怎么看？”他试探着问，既想听听何明远的分析，更想摸清何明远的态度和知道多少，他内心深处极度害怕被赵世钧可能存在的问题所牵连。
“赵经理……他不会回来了。”何明远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句轻飘飘的话，却让陆云深心中猛地一紧。
陆云深摸不透何明远是掌握了什么内幕消息，还是仅凭观察得出的结论，急忙追问：“你怎么知道？”
就在刚才跟上陆云深时，何明远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能再满足于在台下看戏，必须想办法往领导们的牌桌上挤，哪怕先挤进去一个角落！ 而眼下，正是向陆云深展示价值、同时试探其深浅的机会。
“他临走前跟我做的交接，不是普通的请假离岗交接，”何明远平静地陈述事实， “而是非常彻底的、涵盖所有手头工作的离职全交接。电脑密码、文件密钥、所有 pending 的流程节点，甚至一些私人关系的联系方式，都交代了。这不像只是请个假。”
“哦……原来是这样。”陆云深恍然，心里松了口气，原来何明远是基于这个判断，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这两天忙乱，他确实还没详细过问赵世钧交接的具体内容。
“你今晚的表现很好，”陆云深心情稍松，顺势夸奖道，“尤其是在楼组长面前，顾全大局，维护了公司和同事的团结稳定。”确认了赵世钧这个一直架空自己的对手确实走了，他感觉轻松了不少。
然而，何明远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陆总，我觉得……很多问题，不会因为赵世钧一走了之。他走得这么急，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隐藏一些问题，或者说，把某些问题暂时‘冻结’起来。”
陆云深被这句话惊得脚步一滞。他何尝不知道，以赵世钧一个项目副经理的能量，根本不可能长期架空他，其背后必然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甚至可能超越了他的靠山邹景明。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陆云深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刻意放慢脚步，与前方的邹景明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我只是瞎猜的，”何明远保持着谨慎，采用反问的方式引导，“如果不是遇到了必须避开、而且是非常紧迫的‘要命’的事，赵经理何必用这种方式紧急撤离？他到底想避开谁呢？”
“楼组长！”陆云深脱口而出，脸色微变。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何明远白天查到的信息（楼听松重伤、北京专家垂危）与他记忆中的集团嘉奖通报（卢植深海外负伤）在他脑中不断碰撞。如果他的大胆假设成立——楼听松与集团董事长卢植深有着过命的交情——那么楼听松此次下来的背景和目的，就绝非一次简单的调研了。邹景明一个副总都知道在下属单位安插亲信（如赵世钧？），执掌万亿央企的卢植深，难道就没有自己绝对信任的、置于关键位置的“眼睛”吗？完全依赖制度？那只是表象。
“楼组长大老远从省公司过来，难道就只是为了随口问一句网信部门关注的小视频，然后又如此‘随意’地让我这个小小主管来写报告结案？”何明远继续分析，声音低沉，“这太不符合常理了。我倒觉得，这更像是一种障眼法，故意营造出一种‘小事化了’、‘到此为止’的假象。而真正的调查……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何明远判断陆云深并非赵世钧背后势力的一员，否则不会被架空得如此厉害。既然现在是自己的直接领导，与他交流这些“工作看法”，合情合理，也能借此观察陆云深的反应和城府。
陆云深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知道有雷，却不知道这雷有多大、埋得多深、何时会爆。这种未知带来的焦虑，远胜于已知的危险。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把项目建设好，积累资本，然后要么提拔，要么调回大城市总部，可不想卷入任何不可控的风暴之中。
“等会儿到了住处，”陆云深沉吟片刻，依然是那种“多个人分担压力”的思维，“我们一起，找个机会跟景明总汇报一下这些情况。”他试图将何明远拉上自己的船。
何明远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他心里却在快速评估：陆云深如此患得患失，到底在怕什么？作为集团派驻项目的现场第一负责人，他的主要职责是执行市公司决策，统筹项目建设。只要不发生安全生产责任事故，项目按计划推进，他本身能有多大责任？赵世钧及其背后的人，所求的不过是私利，大概率不至于疯狂到破坏项目建设。用期货的风险思维替陆云深盘算一遍后，何明远得出的结论是：此人魄力不足，难堪大任，并非可靠的盟友或强大的对手。
三人抵达下榻的民宿时，正碰上楼听松和林穗宁在前台办完手续，走向客房区域。先遣人员见邹景明等人到来，立刻上前，按照陆云深之前的吩咐为他们办理入住。
邹景明打完电话，将证件交给工作人员，随即招呼陆云深和何明远到大堂一侧的沙发坐下。
“云深啊，”邹景明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栽培之意，“你回去后，抓紧打一个报告，申请解决明远同志高级主管的任职问题。你作为一线指挥员，不仅要会抓项目，更要善于发现和推荐优秀的年轻干部。”这话既是工作安排，更是说给何明远听，明确示意：这份提拔的人情，记在我邹景明和陆云深头上。
“谢谢邹总！谢谢陆总栽培！”何明远立刻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他心里很清楚，最终的人事任免权牢牢攥在褚世安手里，邹景明这只是顺水推舟和提前示好。
“明远，”邹景明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我今天看到你和褚书记有过交流，聊了些什么？”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用提拔的承诺，交换何明远透露当时给褚世安看了什么。
何明远心思电转，真假参半地回答：“邹总，褚书记白天和林主任走在前面，可能没太听全楼组长和八婆婆那段渊源的详细情况。我嘴笨，怕当面说不清楚，就……就赶紧用手机查了点相关的背景资料，递给褚书记看了一眼，方便他快速了解。”他巧妙地将“惊人发现”淡化成了“补充背景资料”。
“嗯，做得对！”邹景明满意地点点头，相信了这个说法，“作为下属，就是要时刻想着如何为领导高效地提供信息支持。”他也觉得，以何明远的年纪和层级，在褚世安那样不怒自威的老总面前，紧张得“嘴笨”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但他不了解的是，何明远作为一名成熟的期货交易员，早已在K线的剧烈波动和巨额资金的盈亏间，磨砺出了远超常人的冷静心态。在他内心深处，真正信仰并能让他“逆天改命”的，是冰冷的期货市场，而非公司的层级晋升。公司于他，更像是一个提供稳定现金流和平台的“现货市场”，而真正的命运博弈，在另一个战场。
这时，工作人员送来了房卡。三人各自接过。陆云深则顺势接过邹景明的行李箱，示意要送他去房间——显然，他准备单独向邹景明汇报刚才与何明远讨论的那些“担忧”了。
何明远拿着自己的房卡，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向电梯的背影，眼神平静无波。他知道，真正的牌局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决定要亲手为自己发一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