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紫色的苦情雨,如同天穹垂落的无数条细密粉色毒蛇,无情地钻进独孤正早已不堪重负的身心。每一滴雨水落下,都带来双重的折磨:修为被强行抽离的虚脱感,以及一股直刺灵魂深处、将过往所有痛苦记忆无限放大、反复咀嚼的极致悲苦!
“呃啊…”独孤正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呜咽,在地上艰难地爬行。他的手脚因之前的殴打而剧痛,此刻更像是灌了铅,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不断扭曲、哭泣的粉紫色纱幕。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
“林楚楚....王焱.....”
“嫣儿…对不起…”
“我不想死…”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哭泣、哀求,理智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摆。那钻心的痛苦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被反复撕裂、蹂躏的灵魂!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次次捏碎,又一次次强行拼凑起来,承受着永无止境的酷刑!
求生的本能是支撑他的唯一力量。他不能停下,王焱等人就在身后,一旦雨停,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
他拼命向前爬,指甲深深抠进泥泞的土地里,留下道道血痕。雨水冲刷着血迹,很快又变得模糊。他躲进一丛茂密的、带刺的荆棘下,尖锐的刺扎入皮肉,带来的刺痛反而让他从无尽的情感折磨中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但这荆棘丛根本无法完全阻挡雨水,粉紫色的雨滴依旧无孔不入。
他必须找到一个真正能避雨的地方!
他继续向前爬,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恍惚间,他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臊气。是妖兽的巢穴?!
若是平时,他绝对会绕道而行。但此刻,这气味却仿佛成了救命稻草!有巢穴,就意味着可能有遮蔽!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爬去。果然,在一处陡坡的下方,有一个被乱石和枯枝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匍匐进入,那腥臊气味正是从中传出。
顾不得里面是否有危险了!先进去再说!
他咬紧牙关,一头钻了进去。洞口狭窄,粗糙的石块摩擦着他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剧痛,但他浑然不顾,拼命向内挤去。
进入洞内,空间稍大了一些,勉强能让他蜷缩起身子。最重要的是,雨水终于被隔绝在外了!
洞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野兽气味,地面铺着干草和兽毛,似乎是一个废弃不久的妖兽巢穴。暂时安全了…
然而,身体的暂时遮蔽,并不能隔绝苦情雨带来的后续影响。方才淋雨时侵入体内的那股奇异能量,此刻才真正开始爆发!
“啊——!”
独孤正猛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比刚才强烈十倍的痛苦回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心理防线!所有被他强行压下的屈辱、绝望、思念,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变成了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在他的灵魂深处疯狂搅动!
他看到了家族长老冷漠地将那卷屈辱的帛书扔到他面前…
他看到了王焱踩着他的背,肆意嘲讽…
他看到了林楚楚那高高在上、如同看垃圾般的眼神…
他甚至看到了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担忧地看着他,仿佛在责怪他的无能和不争气…
“不!不是我!不是我的错!”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逼我!”
“我好恨!我好痛啊!”
他在干燥的兽窝里疯狂地翻滚、挣扎,用头撞击着洞壁,发出“咚咚”的闷响。额角很快磕破,鲜血流淌下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因为挠心挠肺的痛苦早已超越了肉体的极限。
他的修为在持续流失,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向着炼气一层滑落。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与那神魂撕裂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寒冷、饥饿、重伤、修为流失、心神崩溃…每一种都能轻易夺去他的性命。此刻,它们如同约好了一般,同时向着这个少年发起了最残酷的进攻。
他的意识在清醒与癫狂之间剧烈摆动。时而痛哭流涕,像个无助的孩子;时而咬牙切齿,眼中迸射出滔天的恨意;时而又陷入一片空白,只有无边的痛苦持续蔓延。
时间仿佛变得极其漫长。洞外,苦情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粉紫色的光晕透过缝隙渗入些许,将洞内映照得诡异而朦胧。
独孤正的挣扎渐渐变得微弱,气息也越来越紊乱。他蜷缩在冰冷的兽窝里,身体不住地痉挛,嘴角溢出混合着血丝的白沫。生命力正从他体内快速流逝。
幽冥地府的最深处。
那本浩瀚无垠、记载着无量生灵因果缘债的《地缘簿》,其中一页之上,一个早已黯淡、却纠缠着极深血色与怨念的名字——“陆沉渊”,忽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亮起!
并非璀璨光华,而是一种幽暗、深沉、仿佛凝结了无尽血泪与诅咒的暗红色光芒。光芒闪烁间,蕴含于《地缘簿》深处的无上轮回法则被触动。
《地缘簿》第二章,缘债之力,第七条:未偿之重大缘债,将成为“因果障”。此障不随轮回而消,不因孟婆而忘,会烙印于灵魂本源,于转世之身中潜伏。待机缘触发,或以宿敌相遇、或以恩情再续、或以孽缘重燃之形式,重现于因果之间,直至缘清债偿,或…因果俱灭!
一股无形却磅礴至极的法则之力,跨越了阴阳的阻隔,无视了苦情雨的诡异能量,精准地锁定了那道即将溃散的、属于“陆沉渊”转世的脆弱灵魂!
独孤正那即将彻底沉寂的意识,猛然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攫住!
并非温暖的拯救,而是一种冰冷的、粗暴的、仿佛将他从溺死的边缘硬生生拖回刑场的撕裂感!
“呃啊——!”
他蜷缩的身体猛地绷直,双眼骤然睁开!瞳孔之中,不再是属于少年独孤正的迷茫与痛苦,而是仇深似海。
断魂崖!苏晚萤!黑煞洞主!合欢妖女!家族覆灭!修为被夺!万念俱灰!
百年的深情,百年的付出,换来的却是最无情的欺骗和最残忍的掠夺!
那刻骨铭心的痛楚、那滔天的恨意、那焚尽九霄的不甘…属于陆沉渊的一切记忆、一切情感,在这一刻被“因果障”的力量彻底引爆,疯狂地涌入独孤正的灵魂,与他此生十六年的屈辱和绝望疯狂交织、融合!
“苏晚萤!林楚楚!”
一声沙哑、扭曲、完全不似少年嗓音的、蕴含着无尽怨毒与仇恨的低吼,从独孤正干裂冒血的喉咙深处挤出!
这声音仿佛来自幽深的地狱,让这阴暗潮湿的兽穴都瞬间冰冷了几分。
平日里为总会有莫名的滔天恨意,一直以为是因为林楚楚和王焱。
现在他明白了。
他独孤正亦是陆沉渊!是那个被道侣欺骗、被道友围攻、被夺走一切、含恨陨落于断魂崖的顶尖强者!
一生的修行,化神的境界,家族的荣耀…一切成空!
前世的那个毒妇!却拿着他的半生修为,享受着陆家积累的财富,或许此刻正志得意满,踏着他和族人的尸骨,走向所谓的大道之巅!
而今生的林楚楚也是想着如何榨干他最后的一点价值!助自己修为精进!
恨啊!自己前世有眼无珠!恨啊!今生太弱!受尽屈辱!
比苦情雨勾起的痛苦强烈千百倍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这恨意是如此纯粹,如此磅礴,竟然暂时压过了苦情雨带来的心神侵蚀,让他从那种癫狂悲苦的状态中强行挣脱出来,获得了片刻冰冷的清醒!
但也仅仅是清醒。
《地缘簿》的法则之力,只负责唤醒“因果障”,提醒债主缘债未偿,轮回难消。它不会给予任何额外的帮助,不会修复他残破的身体,不会恢复他流失的修为,更不会赐予他复仇的力量。
它只是冰冷地、残酷地告诉他:你的仇人还在逍遥,你的大仇未曾得报,你,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你的债,还未讨还!
清醒之后,是更加深刻的绝望。
陆沉渊的记忆带来的不仅是仇恨,还有清晰的认知。他此刻的状态,比之前在断魂崖时还要不堪!炼气二层的修为已经完全消失,重伤垂死,寿命大减,身处绝地,外有追兵…而他前世的仇人,至少是元婴期以上,背靠太阴宗!
这仇恨,如同蝼蚁仰望清天,遥远得令人窒息。
今生的林家,家主虽然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以现在的肉身凡胎,想要洗刷耻辱,不亚于蚍蜉撼树。
“呃…”剧烈的痛苦再次袭来,苦情雨的力量虽未持续,但神魂还在发出阵阵刺痛。新旧两份记忆带来的双重痛苦几乎要将他再次撕裂。
但那双原本属于少年的、总是带着怯懦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属于陆沉渊的历经百年沧桑与极致复仇的火焰。
不能等死!
绝对不能等死!
若是死了,就无人记得断魂崖的冤屈!陆家上下就白死了!
若是死了,林家的侮辱,将是百年笑柄!
苏晚萤、太阴宗、所有参与围杀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林楚楚、王焱、所有侮辱、追杀他的人也不能放过!
滔天的恨意,化作了最坚韧的求生意志。他不再徒劳地对抗苦情雨带来的心神影响,而是将恨意化为无边的力量。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坐在冰冷的洞壁上,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风箱,带着血沫。
目光扫过这具残破不堪、虚弱至极的身体,扫过这阴暗危险的妖兽巢穴。
前路漫漫,几无活路,但这一次,他不再迷茫。他是独孤正,更是陆沉渊,
他从地狱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