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死死地盯着东陵残破的享殿基石,仿佛能透过这些砖石看到朱标那张温厚又早逝的脸,又猛地抬头望向孝陵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如同风箱般呼呼作响。
儿子(朱棣)或许有亏于兄长,陵寝荒芜令人心痛,但那个被称为“堡宗”、“叫门天子”的混账东西……竟然能做出如此丢尽朱家脸面、丧尽大明国格、让列祖列宗蒙羞的事情?!
这不仅仅是败家,这是将开国太祖“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统天”的荣耀,踩进了污泥里!联想到那“结局一根绳”的崇祯,更是悲从中来,难道他老朱家的气运,竟衰败至此?!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混合着无尽愤怒与悲凉的嘶吼,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走……立刻回去!!”
王卓和李墨心中一紧,知道这地方一刻也不能多待了。李墨立刻用极低的声音对着衣领处的通讯器下达指令,周围看似闲散的“游客”立刻不动声色地开始清场,隔开闲杂人等。王卓则上前一步,准备搀扶住因极度愤怒而身体微微摇晃的朱元璋。
就在他们转身,即将迈步离开这弥漫着历史悲怆与家族伤痛的东陵遗址时,仿佛命运最后的残酷一击,风中又清晰地飘来了那两个大学生后续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朱元璋已然千疮百孔的内心:
“唉,说起来,老朱当年也是出于稳定考虑吧,把倭国列为‘不征之国’,还白纸黑字写进了《皇明祖训》,告诫子孙‘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让他们世代勿扰。”
那眼镜男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研究者特有的冷静,但这冷静之下掩藏着更深沉的怜悯,“他要是知道几百年后,就是这些他瞧不上眼、觉得‘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的蕞尔小邦,在他亲手奠定、称之为‘应天’的都城,在他日月重开的华夏故土上,发生了那样的惨剧,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瘦高个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嘲讽:“他可是他亲定的不征之国亲定片板不可下海的祖训,唉……!”
正要迈步的朱元璋,脚步如同被瞬间浇筑在了原地的水泥之中!他猛地回头,那双原本因朱允炆的懦弱和朱祁镇的耻辱而赤红的眼睛里,此刻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足以焚天煮海的恐怖杀意!这杀意,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都要纯粹!《皇明祖训》,“不征之国”……这是他殚精竭虑,为子孙后代规划万世太平的基石之一,是他基于当时认知做出的、自以为高瞻远瞩的决策。
可现在
“噗——”
急火攻心,气血逆涌!朱元璋只觉得喉头猛地一甜,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口腔,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口鲜血咽了回去,但一丝暗红还是从他紧抿的嘴角渗了出来。他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晃,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又仿佛积蓄着毁灭天地的能量,幸好王卓和蒋瓛一左一右,用尽全力才将他稳住。
他的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气的灰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让他觉得畅快的空气。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耻辱、家族衰败的,一种源自华夏始祖血脉深处的、被最卑劣龌龊之徒背信弃义、疯狂践踏和屠戮的滔天巨怒与彻骨之痛!他一生纵横,驱除蒙元,再造山河,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而且这耻辱,竟隐隐与他亲手定下的规矩联系在一起!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死死攥住了王卓的手臂,那力量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入王卓的臂骨之中。他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卓,那眼神不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一头被触及了最深层逆鳞的受伤雄狮,充满了疯狂、痛苦和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从仿佛被碾碎了的喉骨间,挤出几个破碎、嘶哑却森寒彻骨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地狱里捞出来的:
“走……回……去……立刻……!咱……要……知道……一切……一切!”
这声“一切”,包含了太多——那“叫门天子”的细节,那“结局一根绳”的原委,尤其是……
王卓和李墨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半扶半架着几乎虚脱却又蕴含着恐怖能量的朱元璋,几乎是强行拖着他,迅速离开了这个让他接连遭受灵魂重创的地方。
身后,明孝陵的松涛声依旧呜咽,仿佛在为这片土地曾经和即将承受的苦难而悲歌。那两个大学生无意间透露的信息,却像最恶毒的诅咒和最炽烈的熔岩,深深地烙印并灼烧着这位大明开国皇帝的灵魂。
历史的车轮,似乎即将因这次跨越时空的、血腥的听闻,而不可逆转地驶向一个充满铁、火与复仇意志的未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