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夜市解围之后,刘恒发现,自己偶遇胡晓晓的频率似乎有点过高了。
起初他并未在意。或许只是巧合。他去城南送件,会“恰巧”在茶楼窗边看到她和闺蜜张瑶品茗;他去城西办事,会“刚好”在路口遇见她抱着几本书,像是刚从书局出来;甚至他去秦淮河边找晚餐,都能“偶然”碰到她与一两位女伴在放河灯。
每次相遇,胡晓晓总是先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脸颊微红地上前打招呼,声音温软地叫一声“刘先生”。而她身边,十有八九会跟着那个性格爽朗、眼神总是带着促狭笑意的张瑶,有时还会有一两位其他穿着学生装或旗袍的年轻女伴,好奇地打量着刘恒。
“哟,刘大哥,又见面了!真是好巧啊!”张瑶每次都抢着开口,把“巧”字咬得格外意味深长。
刘恒不是木头,几次之后,便品出了这“巧合”里的刻意。他只是有些诧异,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害羞内向的胡晓晓,竟也会有这样执拗又笨拙的小心思。看着她每次努力找话题、眼神闪烁就是不敢看他的样子,刘恒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莫名的受用?毕竟,被一个漂亮姑娘如此惦记,总不是什么坏事,哪怕他是个僵尸。
然后,不知从第几次“偶遇”开始,胡晓晓的手里,除了书或帕子,还会多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食盒。
“刘…刘先生,”她会鼓起勇气,将食盒递过来,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这是…这是我家里新做的点心,味道还过得去…你…你跑腿辛苦,若不嫌弃,可以带回去和钟道长他们尝尝…”
食盒里的点心次次不重样。有时是晶莹剔透的荷花酥,有时是软糯香甜的桂花糕,有时是造型别致的豌豆黄,甚至还有她尝试学着做的、略显笨拙却心意满满的西洋蛋糕。无一例外,都做得小巧精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刘恒看着那些精心制作的点心,再看看胡晓晓那双满含期待又忐忑不安的大眼睛,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他只能扯出一个笑容,接过食盒,干巴巴地道谢:“多谢胡姑娘,总是让你破费,钟师弟他们肯定喜欢。”
“不…不破费的!你们喜欢就好!”听到他接受,胡晓晓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满了星光,那点羞涩也化成了明媚的欢喜。
胡晓晓总会小声请求:“刘先生…你尝一块好不好?就一块…”
刘恒无法拒绝。他拈起最小最干爽的一块,快速放入口中,几乎不敢咀嚼,凭借强大意志力囫囵咽下,立刻给出评价:“很好,甜而不腻。” 即便如此,那一点点人类食物落入他只为鲜血而存在的肠胃,依旧引发一阵尖锐的排斥性痉挛,让他暗自皱眉。
胡晓晓却因他这句简单的肯定而眼眸发亮,笑容明媚。
回到义庄,钟见离熟练地迎上来接过食盒,笑嘻嘻道:“胡姑娘真是有心了。” 他打开食盒,立刻大快朵颐起来,连连称赞。
叶景也拈起一块,慢慢品尝,微微颔首:“用料讲究,火候恰到好处。那丫头,确实用了心。”
刘恒看着师弟吃得香甜,自己则默默运转阴气,平复腹中那点因“破戒”而带来的持续隐痛。
几次之后,叶景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似随意地瞥了刘恒一眼,缓缓开口,声音不高:
“刘恒呀,胡家那姑娘,心思纯净,待人以诚,确是难得。”
刘恒微微一怔,看向师父。
叶景目光平静地回视他,继续道:“只是,你我皆知,你非寻常之人。这具身躯,早已非同红尘客。人间烟火,于你是穿肠毒药;七情六欲,亦恐是镜花水月。”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深沉:“寻常女子,所求的不过是柴米油盐、朝夕相伴、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这些,你…给不了。人妖殊途,并非虚言。有些路,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尽头是绝壁深渊。莫要因一时心软或贪恋温暖,误人误己,徒增伤悲。”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安静。只有钟见离咀嚼点心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看看师父,又看看刘恒,脸上嬉笑的神色收敛了,似乎也品出了这番话里的重量。
刘恒沉默着。他如何不知师父所言句句在理?他那冰冷的躯体,无法消受人间美食,更无法给予一个正常女子所需的温暖与未来。每一次接受胡晓晓的点心,每一次看到她因自己一句敷衍的夸奖而欣喜的模样,那份隐密的负罪感便会加深一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师父,我明白。只是…她一番心意,直接拒绝,未免太过伤人了。”
叶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感叹。有些事,点到即止,终究需要当事人自己勘破。
钟见离默默放下手中的半块糕点,感觉嘴里的甜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涩意。
自那日后,刘恒依旧会遇到提着食盒的胡晓晓。他依旧会接过,道谢,并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忍着不适象征性地尝一小口。
只是,看着女孩单纯而欢喜的笑容,他心头那份“甜蜜的负担”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叶景的话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人妖殊途。
这四个字,冰冷而现实,横亘在他与那份温暖之间,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
这份注定无法回应、甚至可能带来伤害的“心意”,他究竟还能承受多久?又该如何…才能不伤她分毫地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