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根据地,薄雾还没散尽,土坯房后的空地上就已搭起了临时棚子,几根粗木架起顶,铺着乡亲们送来的茅草,棚下摆着从租界运回来的机器部件,油污在晨光里泛着暗亮的光。
王师傅蹲在部件旁,手里拿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扳手,正和几个工人师傅凑在一起研究,时不时用手指着部件上的接口,嘴里说着“这里要先对榫,不然装歪了就转不动”。
顾晏辰和沈青梧走过来时,王师傅刚把一个齿轮扣在轴承上,见他们过来,连忙直起身,搓了搓满是油污的手,脸上带着笑意:“顾先生,阿青姐,你们来得正好,这齿轮和轴承能对上,就是还差个小轴套,要是有旧农具上的铁件,我就能改一个,不耽误组装。”
沈青梧立刻说:“我去跟乡亲们说,村里肯定有废弃的农具,铁件都能用。”
说着就要转身,顾晏辰却轻轻拉了她一下,指了指不远处的审讯房:“先等会儿,周队长说今早要再审张敬之,昨晚他神色不对,像是还藏着事,咱们去听听,说不定能挖点有用的,那小轴套,我让小李的队员帮忙找,他们熟悉村里的情况。”
沈青梧点头,跟着顾晏辰往审讯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周队长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张敬之,别再装糊涂!武藤让你查另外两家工厂,绝不止是为了征用机器,你要是再不说实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两人推门进去,只见张敬之坐在木椅上,双手被绑在椅背上,金丝眼镜早就没了,眼睛通红,神色慌张,却还在嘴硬:“真的没有!武藤太君就是让我登记工厂,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翻译官,没资格知道他的大事!”
顾晏辰走到他面前,把一张纸放在桌上——是昨晚小李整理的,上面记着张敬之近一个月的行踪,其中多次提到“枪鸣码头三号仓库”。“
枪鸣码头三号仓库,你去了八次,每次都带着公文包,回来后就去见武藤,你说你只是翻译官,去仓库做什么?”
顾晏辰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目光紧紧盯着张敬之的眼睛,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慌乱。
张敬之的眼神猛地躲闪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嘴里支支吾吾:“我……我就是去帮武藤太君清点货物,没别的……”
“清点货物?什么货物需要你一个翻译官亲自去,还每次都避开巡捕?”
周队长上前一步,把之前从他公文包里搜出的一张纸条拍在桌上,“这上面写着‘零件分批入仓,待运前线’,你还想狡辩?这零件,就是从你登记的工厂里运过去的吧?武藤是不是在枪鸣码头藏了秘密仓库,专门存放从工厂抢来的机器部件,再运去前线造武器?”
这句话像戳中了张敬之的要害,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再也说不出“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低下头,声音发颤:“是……是这样的,枪鸣码头三号仓库,是武藤太君的秘密仓库,从四家工厂征用的机器部件,都会先运到那里,再由日军的船运去前线。另外两家工厂,其实是武藤太君特意选的,厂里能造炮弹的零件,他让我尽快登记,下周就要开始运部件去仓库……”
“仓库里有多少日军看守?有没有其他汉奸帮忙?”顾晏辰追问,手里的笔已经准备好了,要把关键信息记下来。
“仓库里有十个日军看守,还有一个叫‘黑狼’的汉奸,负责管理仓库,他手里有仓库的钥匙,只有他能打开仓库大门。”
张敬之不敢再隐瞒,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我还知道,武藤太君明天要去仓库检查,说是要确认部件能不能按时运走,他每次去,都会带五个随从,不坐汽车,走码头的暗巷,怕被人盯上。”
周队长眼睛一亮,转头对顾晏辰说:“这可是个好机会!要是能趁机端了这个秘密仓库,不仅能毁掉日军的零件,还能抓住武藤,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顾晏辰点头,把记好的纸条折好,递给沈青梧:“你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李书记,让他定夺下一步计划。我留在这儿,再问问黑狼的详细情况,比如他的长相、常去的地方,方便后续行动。”
沈青梧接过纸条,快步往李书记的办公室走,心里又激动又紧张——端了秘密仓库,就能给日军沉重一击,说不定还能抓住武藤,只是枪鸣码头日军看守多,行动难度肯定不小,得好好计划才行。
与此同时,小李已经带着三个队员,扮成货郎,扛着货箱,踏上了去租界的路。货箱里除了针头线脑、糖块,还藏着短枪、传单,以及那串完整的铜铃——沈青梧特意让他带上,说要是遇到老陈或阿明,摇响铜铃,他们肯定能听见。
“小李哥,前面就是日军的岗亭了,咱们得小心点。”一个年轻队员压低声音说,眼里带着几分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去租界执行任务,怕出岔子。
小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别慌,咱们是货郎,只要不露出破绽,日军不会多问。等会儿他们要是拦着,你就把糖块递过去,多说两句好话,我来应付他们的盘问。”
走到岗亭前,果然有两个日军士兵拦住他们,手里的步枪对准货箱:“里面装的什么?打开检查!”
小李连忙放下货箱,从里面拿出几块糖,递到日军士兵手里,脸上堆着笑:“太君,都是针头线脑、糖块,给租界里的百姓卖的,没别的东西,您尝尝这糖,甜得很!”
日军士兵接过糖,剥开一块放进嘴里,点了点头,随意翻了翻货箱上层的东西,见都是些小商品,就挥了挥手:“走吧走吧,别瞎逛!”
小李连忙道谢,扛着货箱,带着队员们走进租界,顺着霞飞路往烟摊的方向走。路上,他特意绕到老槐树茶馆附近,只见茶馆的大门被日军贴了封条,窗户玻璃碎了一地,门口有两个巡捕站岗,时不时有人在附近张望,却没人敢靠近。小李没停留,只是悄悄记住了巡捕的换班时间,就往烟摊走。
“老板,要两包哈德门。”小李走到烟摊前,说出暗号,眼神扫过周围,确认没有日军眼线。
烟摊老板认出他,立刻递过一包“前门”,把一张纸条塞进他手里,压低声音说:“你可算来了!前天,老陈同志来过这儿,他说阿明没事,就是腿受了伤,他们躲在租界的一个小阁楼里,没法出来,让我给你们传个消息,说‘槐下铜铃响,阁楼盼归人’,还说让你们别贸然来找,日军查得紧,等风头过了,他会主动联系你们。”
小李心里一喜,连忙问:“那老陈同志有没有说阁楼的位置?或者有没有其他暗号,方便咱们联系他?”
烟摊老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没说阁楼的位置,怕我走漏消息,只说要是你们来了,就把这个交给你们,说你们看了就懂。”说着,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小李。
小李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绣着槐树的手帕,手帕上还沾着一点血迹,边角绣着一个“陈”字——是老陈的手帕!他把布包小心收好,又问:“那刘办事员呢?他没事吧?武藤有没有找他的麻烦?”
“刘办事员没事,”烟摊老板说,“张敬之被俘后,武藤派人去工商会查过,刘办事员装作害怕,说批文是被人抢的,他没敢反抗,武藤没怀疑他,只是让他以后多盯着工商会的人,别再出岔子。”
小李松了口气,又跟烟摊老板交代了几句,说要是老陈再来,就告诉他根据地已经拿到批文,端了秘密仓库的计划正在制定,让他注意安全,就扛着货箱,带着队员们往回走——他得尽快把老陈和阿明平安的消息带回根据地,让顾晏辰和沈青梧放心。
傍晚时分,根据地的临时棚下,传来一阵欢呼声——王师傅和工人们,终于用旧农具改造的轴套,组装好了第一台机器!机器通体漆黑,虽不算新,却透着一股结实的劲儿,王师傅按下开关,机器“嗡嗡”地转了起来,声音平稳,没有半点杂音。
“成了!真的成了!”工人们欢呼着,互相击掌,乡亲们也围过来看,眼里满是欢喜——有了这台机器,就能修农具、修战士们的武器,根据地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李书记、顾晏辰、沈青梧也赶了过来,李书记握着王师傅的手,语气激动:“王师傅,多谢你!这台机器,比十支步枪还管用,你为根据地立了大功!”
王师傅笑着说:“李书记,这是咱们大家一起干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明天咱们再努努力,把第二台也组装好,多一台机器,就能多帮点忙!”
这时,小李也回来了,刚走进院子,就举起手里的布包,激动地喊:“顾先生,阿青姐,好消息!老陈和阿明没事!老陈去过烟摊,说他们躲在阁楼里,腿受了伤,还让我带了手帕回来!”
沈青梧立刻跑过去,接过布包,打开一看,果然是老陈的手帕,摸着上面的血迹,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却笑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只要他们平安,咱们总有一天能找到他们,一起回老槐树茶馆!”
顾晏辰也松了口气,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辛苦你了,你先休息会儿,等会儿咱们跟李书记、周队长一起,商量端掉枪鸣码头秘密仓库的计划,还有明天武藤去仓库的事,得好好计划,既要成功,也要保证同志们的安全。”
夕阳透过茅草棚,照在组装好的机器上,照在小李手里的布包上,也照在众人脸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难掩激动和坚定。
小李从货箱里拿出那串铜铃,轻轻晃了晃,清脆的铃声在院子里回荡,像是在告诉远方的老陈和阿明:我们很好,我们会来接你们,我们一定会端掉秘密仓库,把侵略者赶出上海,让老槐树下,再响起安稳的铜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