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楼的门帘刚被掀开，一股混杂着鸦片烟、劣质香粉与汗臭的浊气便扑面而来，呛得沈青梧下意识蹙了蹙眉，随即又强行松开——富家小姐可不会为这种气味失态。
她抬手拢了拢旗袍领口，踩着绣鞋跨过门槛，鞋跟敲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楼的烟馆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十几盏烟灯燃着幽幽的光，将烟雾染成昏黄的颜色。
烟榻沿着墙壁排开，上面躺着各色人等：穿绸缎马褂的商人半眯着眼吞云吐雾，露着纹身的地痞光着膀子骂骂咧咧，还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依偎在男人怀里，声音娇嗲得发腻。
“沈小姐，这边请！”领路的伙计弓着腰，将她引到二楼楼梯旁的一张空烟榻前，这位置正对着一楼大厅，抬头还能瞥见二楼走廊的拐角，“您要什么烟膏？咱们这儿有‘云土’‘川土’，还有刚到的‘东洋膏’。”
“最贵的。”沈青梧坐下时故意晃了晃手包，银元碰撞的轻响立刻引来了周围几道窥视的目光。
她顺势斜倚在烟榻上，学着方才铜镜里练的模样，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烟枪的铜嘴，“再给我泡杯雨前龙井，要烫的。”
伙计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声应着“好嘞”，转身就往柜台跑。
沈青梧借着抬眼的瞬间，飞快地扫过整个大厅——柜台后站着个留山羊胡的掌柜，正盯着每个客人的动静；西北角的烟榻旁守着两个穿黑短褂的汉子，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看打扮正是武藤的人。
她垂下眼帘，假装研究烟枪上的雕花，耳朵却竖得老高。
邻座两个商人的谈话断断续续飘过来：“听说了吗？沈记商船昨晚又出航了……”“武藤大人的货，谁敢拦？张老板都得让三分……”“下次交货在周三，还是老地方……”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跳，周三正是阿坤说的沈记商船出航日！
她刚想再听仔细些，那两个商人却突然住了嘴，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竟是方才在码头见过的黑西装——就是被她用铜算盘打退的那伙人的模样，腰间同样别着日式短刀。
两个黑西装径直走到柜台前，拍着桌子对掌柜低吼：“二楼‘迎客松’包厢留着，武藤大人和张爷待会儿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掌柜连忙点头哈腰：“放心！早就清干净了，连伺候的伙计都是熟手！”
沈青梧指尖一顿，悄悄将手包里的银元往袖管里塞了一块——万一出事，这是用来应急的“敲门砖”。
她瞥向门口，看见阿明正拉着黄包车停在街角，帽檐压得很低，装作等客人的样子，视线却时不时往烟馆里瞟。
“沈小姐，您的烟膏和茶！”伙计端着托盘过来，将一小盒乌黑的烟膏、一杆精致的烟枪和一杯热茶放在矮几上，“您要是不会烧，我给您伺候着？”
“不用。”沈青梧抬手拒绝，指尖刚碰到烟枪，就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她借着喝茶的动作抬眼，看见两个黑西装簇拥着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男人上来，那男人三角眼，嘴角带着一道刀疤，正是阿明提过的张啸林手下张法荛。
张法荛上楼时扫了一眼大厅，目光在沈青梧身上停顿了两秒。
沈青梧心里一紧，随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故意往他身后的黑西装上瞟，带着几分娇憨的好奇——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姐，只会注意到凶神恶煞的保镖。
张法荛没多想，冷哼一声便进了“迎客松”包厢，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动静。
沈青梧放下茶杯，指尖在矮几上轻轻敲着，脑子里飞速盘算：直接上二楼太冒险，得找个借口靠近。
就在这时，柜台后的掌柜突然朝她走来，脸上堆着假笑：“沈小姐，听您口音不像上海人？是来走亲戚的？”
沈青梧心里警铃大作——这是在试探她！她故意露出几分不耐烦：“苏州来的，找我表哥。他让我先在这儿等他，怎么？你们这儿还查户口？”
说着就摸出一块银元拍在矮几上，“够不够买杯茶的？不够我再给。”
掌柜见她出手阔绰，眼神立刻软了下来，连忙摆手：“够！够！小姐误会了！”他搓着手往后退，“您慢用，有事儿喊我。”
打发走掌柜，沈青梧松了口气，刚想再侧耳听包厢的动静，就听见门口传来争执声。
一个穿短打的搬运工被黑西装推搡着进来，嘴里喊着：“我就是想找口饭吃！凭什么不让我进！”
“滚！武藤大人的场子，也是你能进的？”黑西装抬腿就踹，搬运工踉跄着摔在沈青梧的烟榻旁，手肘撞翻了矮几上的茶杯，热水溅了沈青梧一裙角。
周围的人都吓得噤了声，连烟都忘了抽。
沈青梧盯着裙角的水渍，心里飞快地做了决定——这是个靠近二楼的机会。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怒意：“你们怎么回事！弄脏了我的衣服，赔得起吗？”
黑西装转头瞪着她，刚想发作，看清她的旗袍和耳环，又瞥见矮几上的银元，语气顿时弱了些：“小姐，对不住，是这小子不长眼。”
“对不住就完了？”沈青梧往前踏了一步，故意往楼梯方向靠了靠，“我表哥要是看见我穿成这样，还以为你们欺负我！要么赔我件新旗袍，要么带我找你们管事的理论！”
搬运工趁机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两个黑西装对视一眼，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武藤和张法荛还在楼上交易。其中一个黑西装咬牙道：“小姐别生气，我去给您拿瓶香水赔罪，您先在这儿等会儿。”
另一个黑西装则守在楼梯口，警惕地盯着她。
沈青梧心里暗喜，表面却依旧冷着脸，靠在楼梯扶手上，目光越过黑西装的肩膀，死死盯着“迎客松”包厢的门——她听见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说话声，虽然模糊，却足够让她确认：武藤敬二，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