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室内只剩下舒儿轻手轻脚收拾东西的细碎声响。
林玥瑶抬起眼,清亮的眸子直视着李简,眉宇间凝着一丝困惑:
“夫君方才说的美女蛇……妾身听得不甚明白。今夜不是太子设宴么?
怎会……惹上这等麻烦,还伤得如此之重?”
李简看着她眼中的忧虑,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些,语气平实:
“宴无好宴。那刺客混入舞姬中,目标是太子。”
他略一停顿,目光扫过自己包扎好的手掌,
再看向她时,语气转为安抚:
“我不过是运气不好,被她挟持离宫。并非是针对王府,夫人无须担忧。”
林玥瑶仔细听着,沉默了片刻。
“原来如此……”
她没再深究,将目光从他受伤的手上移开,转而说道:
“夫君,今日我与舒儿出去看了几处园子,城西的金明苑颇为合适。
那里临水而建,景致清幽,足够宽敞。若是定下,明日便可着手布置和发放请柬了。”
李简看着她,没有立刻回应,反而身体微微后靠,意味深长地瞧着她,慢悠悠地说:
“夫人这办事效率……倒是让为夫惊喜。”
林玥瑶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她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平稳:
“……分内之事罢了。”
她略作停顿,手指无意识的搅动着袖口,随即看向李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只是……夫君,妾身既已参与其中,有些事便想心中有个分明。
你让赵世子扬名,又让我操办这更大的诗会,当真只是为了……让他出名?”
这时舒儿悄悄将一杯温茶推到李简手边。
他随手端起呷了一口,这才收敛了戏谑神色,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夫人既然问起...\"
说话间,他已从书案上取过一把折扇,\"唰\"地展开。
“夫人觉得,这把扇子如何?”
林玥瑶目光落在扇子上,眼中仍带着些许疑惑,似乎不明白这扇子与她的问题有何关联。
李简见状,继续说道:
“秤砣,是让这把扇子变得有名的嘴和脸。
而夫人你操办的诗会,是让这把扇子被更多人渴望的台子。”
他手腕一转,扇子合拢,指向林玥瑶:
“出名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而我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赚钱。”
话音落下,林玥瑶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比刚才轻了些许:
“所以……夫君如此大费周章,最终所求,便是这黄白之物?”
李简将她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尽收眼底。他非但没有不悦,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更深的笑意:
“怎么,让夫人失望了?”
“夫人莫非以为我暗中谋划的,是某种更深沉,更关乎格局的大事,或是朝堂博弈,或是军国利器?”
林玥瑶被他这句直白的反问戳中了心思,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虽没有承认,但沉默本身已是一种答案。
李简看着她这副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
“也是,夫人当初随口一句许诺便是二十万两,这点小钱在夫人眼里,确实算不上什么。”
舒儿在一旁也听得暗自赞同,当初小姐说要给二十万两的时候,都把她吓傻了。
李简目光转向舒儿,随口问道:“舒儿,你现在月钱是多少?”
“二两。”舒儿老实回答。
“从下月起,公中给你翻倍。”
李简说完,不等惊喜的舒儿谢恩,便已看回林玥瑶,
“夫人可能觉得,舒儿这四两银子仍旧微不足道。但你可知,就这四两银子,已是京城一个普通五口之家半年的嚼用?”
他语气平淡,目光深邃,接着道:
“二十万两银子,足以在边关筑起一座屯兵堡寨。”
“一万两,便可打造箭簇数十万支,足够一场守城之战。”
他合上扇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夫人视钱财如粪土,是因你从未真正缺过它,也未曾见过它所能换来的,活生生的人命,以及……不被他人扼住咽喉的自由。”
他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继续道:
“我靖北王府坐拥北境,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制。朝廷的粮饷时断时续,将士的抚恤时常短缺。
没有钱,忠勇之士会寒心。再锋利的刀剑也会生锈。
这,便是我为何要锱铢必较。”
他看着她,眼神清亮而坦诚:
“现在,夫人还觉得,我这般行事……格局小了吗?”
林玥瑶眸光微动,指尖无意识地蜷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舒儿则望着烛光下世子苍白的侧脸,小心脏扑通直跳,只觉得此时的世子格外耀眼。
林玥瑶看着他包裹着纱布却仿佛能握住乾坤的手。
随即垂眸看着自己纤细的指尖,忽然觉得往日那些引以为傲的诗文才情,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单薄。而他肩上所承担的,才是真正铁与血的重量。
这个认知让她颊边微微发烫,她缓缓垂下头,声音轻而郑重:
“是妾身……浅薄了。”
舒儿看着自家小姐都被说得心悦诚服,再看向李简时,眼里已盈满了纯粹的崇拜。
李简将主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锐气悄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疲惫。
他放松身体,更舒适地靠进软榻里。
“夫人能明白便好。”
他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夜深了,夫人今日也劳碌奔波,早些回去歇息吧。诗会之事,有夫人掌舵,我很放心。”
这近乎信任的托付,让林玥瑶心头微动。
她抬眸看他,见他确实面露倦色,便也起身,敛衽一礼:
“那夫君也好生安歇,万勿再牵动伤口。妾身告退。”
舒儿也连忙跟着行礼,偷偷又瞄了世子一眼,这才跟着小姐,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细心地为他掩好了房门。
书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李简一人。
他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胸口的闷痛和掌心的抽痛此刻才清晰地传来。
——
与此同时
京城一处精致的绣阁内,烛火昏黄,暗香浮动。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踉跄的身影带着夜风的寒意与浓重的血腥气闯入。
房内的女子原本正对镜卸下晚妆,闻声回头,当看清来人的惨状时,她脸色瞬间煞白。
“圣女!”
她慌忙上前,伸手想要搀扶。
雪衣却避开了她的手,凭借意志力自己走到桌边,单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稳住虚浮的身形。
烛光下,她左肩处那枚狰狞的倒钩和不断溢出的鲜血,显得格外刺目。
那女子急步跟上,看着她肩上可怕的伤口,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您……您怎么会伤成这样?!暴露了吗?”
雪衣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用牙齿咬开瓶塞,将其中辛辣的药粉尽数洒在肩头的伤口上。
剧烈的刺痛让她身体猛地一颤,额角冷汗涔涔,但她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女子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取来干净的布巾和清水,小心翼翼地想为她处理伤口。
“是太子身边的神秘高手?”
她低声猜测着,手上的动作不停。
雪衣缓缓睁开眼,那双美眸中不再是殿上的柔媚,也不是逃亡时的冰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痛楚与杀意的幽暗。
“是靖北王世子,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