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慧离开后很久,苏晚意仍站在原地,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双锐利眼睛留下的审视余温。书店里安静得可怕,连窗外寻常的市井之声都像是被隔绝了。那句“好自为之”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在她心上,并不剧烈,却持续地释放着寒意。
她慢慢走回茶桌旁,看着对面那只几乎未动的茶杯,林明慧坐过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冷冽的香水味。这场见面,短暂、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客气”,但其中蕴含的否定和压力,却比预想中任何激烈的冲突更让人窒息。那不是愤怒的对抗,而是居高临下的俯视,是一种基于完全不同价值体系的、近乎彻底的否定。
“小情小调”、“难登大雅之堂”、“耽误自己”……这些词语在她脑海里回响。她一直以为,自己努力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是扎根于泥土的真实。可在林明慧那样的人眼里,这一切似乎只是不值一提的消遣,甚至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真的配站在顾屿身边吗?她所珍视的世界,在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面前,是否真的如此不堪一击?
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颈间的银杏叶项链,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她想起顾屿的话——“你的价值,在于你的纯粹,你的坚韧,你对生活和文化本身的热爱。这些,是她那个圈子用多少财富和权势都无法衡量的。”
真的吗?她不禁自问。在绝对的力量和世俗的标准面前,这种价值,是否太过脆弱?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苏晚意没有开灯,任由暮色将自己吞没。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思绪纷乱,直到书店的门被轻轻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外面街道的灯光。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独自坐在昏暗中的苏晚意,心猛地一揪。
“晚意?”他快步走进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打开灯,温暖的光线瞬间驱散了昏暗,也让他清晰地看到了苏晚意脸上未及掩饰的迷茫和低落。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仰头看着她:“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打破了苏晚意周身的冰冷结界。她低头看着他关切的眼神,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鼻尖一酸,眼眶就红了。
“她……走了。”苏晚意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顾屿握紧她的手,“怎么样?”
苏晚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将见面的大致过程,以及林明慧那些看似随意却字字珠玑的话,尽量客观地复述了一遍。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感受,包括那句“好自为之”带来的寒意。
顾屿静静地听着,脸色沉静,但苏晚意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力道在逐渐收紧。当她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和心疼,“让你独自面对这些。”
这个拥抱温暖而有力,驱散了她身上最后的寒意。苏晚意摇了摇头,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去的。我只是……有点难受。”
“我明白。”顾屿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她那套标准,衡量不了你的人生价值。”
“可是……”苏晚意抬起头,眼中还有水光,“她说得好像……我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意义是谁定义的?”顾屿看着她,目光坚定,“是她吗?还是那些追逐名利的人?晚意,你看看你的《云城琐记》带给读者的感动,看看‘云城记忆’项目里那些老人脸上的笑容,看看孩子们在你活动中眼里的光。这些难道不是最真实的意义吗?”
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这个世界很大,不是只有一种活法,一种成功。她无法理解你的世界,是她的局限,不是你的问题。你不需要得到她的认可,你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你认为对的事。”
顾屿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苏晚意的心上,驱散着那些自我怀疑的迷雾。是啊,她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尺子来丈量自己的人生?她热爱古籍,热爱这片土地,热爱用文字和行动记录那些即将消逝的美好,这本身不就是最大的意义吗?
“而且,”顾屿的语气缓和下来,带上了一丝骄傲,“你今天做得很好。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你让她看到了你的样子,这就够了。”
苏晚意望着他,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心中的阴霾终于开始一点点散开。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他,有自己的热爱,有那么多认可她的人。这就足够了。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润,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虽然还有些勉强,但已经明亮了许多,“我饿了。”
顾屿看着她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也笑了起来:“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就在家吃吧。”苏晚意说,“我想吃你煮的面。”
“好。”顾屿牵起她的手,“回家,我给你煮面。”
两人关上书店的门,并肩走入华灯初上的古镇街道。夜色温柔,掩盖了白日的紧张与交锋。虽然林明慧留下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但顾屿的存在,像一道温暖的洋流,包裹着苏晚意,给了她继续前行的力量和勇气。
路还长,但至少,他们携手同行。那些试图否定她的声音,终将被他们共同创造的、真实而温暖的生活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