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匮石室”的发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云城乃至更广的文化圈层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市文物局迅速成立了专项工作组,由张研究员担任总负责人,苏晚意和顾屿作为特邀顾问,名字赫然列在项目组成员名单上。官方立项、资金审批、专业团队组建……一系列程序以罕见的速度推进着。
再次来到翠微涧,气氛已与初次探险时截然不同。狭窄的入口处搭起了临时的工作帐篷,拉起了警戒线,发电机发出低沉的嗡鸣,为洞内照明和设备供电。考古队员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神情专注而肃穆,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正式发掘的第一步,是扩大入口并加固。技工们使用最轻柔的手动工具,小心翼翼地拓宽那道石缝,同时用金属支架对洞口进行临时支护,确保安全。这个过程持续了大半天,当入口终于扩大到足以让人 fortably 弯腰进入时,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岩石、湿土和某种陈旧有机物腐朽气息的味道,从洞内涌出。
张研究员第一个穿戴好防护服、头灯和手套,侧身钻了进去。苏晚意和顾屿紧随其后。洞内果然如探测所示,是一个约十几平米的天然岩洞,经过简单修整。强光头灯照亮了粗糙的石壁,上面凝结着水珠,湿滑冰凉。空气阴冷刺骨,与洞外的暑热形成鲜明对比。
所有人的目光,首先都聚焦在了石室内侧那个稍高的平台,以及平台上散落的深色物件和那堆码放相对整齐的、疑似书籍的物体上。
平台上的物件,经过初步辨认,是一些腐朽的木箱残骸和几件锈蚀严重的金属器皿,像是油灯或文具,早已失去了原有形态。真正牵动人心的是那堆“书”。
它们被码放在石室最干燥的角落,下面垫着厚厚的、已经碳化板结的草木灰,似乎是为了防潮。外面包裹的织物或皮革早已糟朽成碎片,露出了里面函套的木质夹板。夹板也大多变形、开裂,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规制。
张研究员示意大家不要轻易触碰。他蹲下身,用软毛刷极其轻柔地拂去最上面一册函套表面的浮尘和霉斑。深蓝色的锦缎封面显露出来,虽然褪色严重,边缘破损,但上面用泥金书写的字迹,在头灯照射下,竟然反射出微弱而清晰的光芒——
《云城舆地考略》。
正是这本!苏晚意之前在《云城地方志备要》中看到过提及,是明代一位本地学者编纂的地理志书,后世一直以为早已失传!没想到,竟然在这里!
一阵压抑的抽气声在寂静的石室中响起。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可能是一座地方文献的宝库。
后续的工作更加谨慎。考古队员们开始在石室内划分探方,进行精细清理和记录。每一片木屑,每一块锈铁,都被小心地收集、编号、装袋。那堆典籍更是工作的重中之重。专业的文物摄影师从各个角度进行拍摄,绘图员则仔细描绘着它们的位置和状态。
由于洞内环境恶劣,湿度极高,不利于纸质文物的长期保存,工作组决定在完成初步记录和现场稳定措施后,尽快将这些珍贵的典籍转移到具备恒温恒湿条件的文物库房进行抢救性修复。
苏晚意被允许在张研究员的指导下,参与最上面几册典籍的提取工作。她戴上口罩和特制的手套,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初生婴儿的肌肤。当她亲手将一册《云城舆地考略》连同其残破的木质夹板一起,放入特制的充氮密封运输箱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与数百年前先贤心血直接对话的、近乎神圣的使命感。
顾屿没有参与具体的提取工作,他的角色更多是协调和保障。他留意着现场的安全,确保电力供应稳定,安排人员的饮水和轮换。他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苏晚意。看着她全神贯注的侧脸,看着她面对古籍时眼中流露出的那种纯粹的热爱与虔诚,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他知道,自己见证的,不仅是重大文物的出土,更是她梦想照进现实的高光时刻。
提取工作持续了数日。当最后一箱典籍被小心地搬上专车,运往市博物馆的文物保护中心时,整个发掘现场的工作人员,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随即爆发出小小的、充满成就感的欢呼。
石室并未被搬空,后续还有大量的环境信息需要采集,其他出土物需要研究。但最重要的核心,已然安全转移。
站在逐渐空荡的石室入口,夕阳的余晖将顾屿和苏晚意的身影拉长。洞内那股沉积了数百年的幽暗与寒冷,似乎也随着典籍的离去,而消散了几分。
“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苏晚意望着被妥善运走的运输车,轻声说。
顾屿揽住她的肩膀,感受着她身体因激动和疲惫而产生的细微颤抖。“不是梦。”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你,还有所有为之努力的人,让这些沉睡的记忆,重新见到了光。”
是的,幽室微光,终成星河。那石室中曾经只能在黑暗中孤芳自赏的文明碎片,如今即将在专业的守护下,向世人诉说这片土地尘封已久的往事。而对苏晚意和顾屿而言,他们共同叩开的,不仅是一座石室的门扉,更是一段深入历史腹地、彼此灵魂交织的崭新旅程。前方的路,随着这些古籍的解读,必将展现出更加辽阔和迷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