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的甜意似乎还在舌尖萦绕,巷子里并肩而行的静谧也尚未走远。顾屿回到“时光客栈”的房间,推开木窗,让带着河水气息的晚风吹散一室沉闷。他心情是许久未有的松快,甚至下意识地哼起了耳机里常放的那段钢琴曲的调子。
他拿出相机,连接电脑,开始整理下午拍摄的照片,尤其是苏晚意尝试拍摄的那些。看着画面里那些歪斜却充满生机的构图,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挑了几张她拍得最有味道的书店角落照片,简单调了色,准备明天发给她。
就在他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宁静与愉悦中时,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炸响,打破了夜晚的安宁。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他工作室的合伙人,周铭。
顾屿的好心情瞬间被搅乱了一半。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语气尽量平稳:“喂,周铭。”
“顾屿!你总算接电话了!”周铭的声音又急又冲,背景音嘈杂,像是在某个喧闹的场合,“你那边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这都超原定计划好几天了!”
“拍摄遇到天气延误,补拍需要时间。甲方那边我已经沟通过,他们理解。”顾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静谧的古镇,试图用这片宁静来对抗电话那端的焦躁。
“理解?大哥,我们这边等不起啊!”周铭的声音拔高了几分,“‘辰星’那个项目的烂摊子还没彻底收拾干净,人家虽然没追着索赔,但圈子里风言风语不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新机会,‘盛华’那边有意向找个新团队做年度宣传,报价很不错,但人家要求高,催得也急,指名要你回来牵头开会!下周一!你必须得出现!”
“辰星”两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顾屿的神经,瞬间将他从古镇的温情中拉扯回现实。那个失败的项目,投入的巨大心血,最后因为对方临时变卦和内部沟通失误而惨淡收场,不仅经济损失不小,更差点砸了他积累了多年的口碑。那是他选择来云城“躲清静”的直接原因之一。
而“盛华”的新机会,听起来诱人,却意味着立刻回到那个他刚刚得以喘息逃离的快节奏、高压力的旋涡中心。
“下周一太赶了。这边的片子还没最终交付……”顾屿试图挣扎,声音沉了下去。
“交付让助理盯着就行!还有什么比盛华更重要?”周铭几乎是吼着打断他,“顾屿,你别忘了,‘辰星’的教训还没过去!我们需要这个新项目来稳住局面,也需要这笔钱!你不能在外面躲清静就什么都不管了!大家伙都指着你呢!”
“指着”两个字,重重地压在顾屿心上。合伙人的期待,团队的生计,未来的机会,还有过去失败的压力……所有这些他暂时抛在脑后的东西,随着这通电话,排山倒海般地涌了回来。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指节泛白。傍晚时分糖水的甜味仿佛变成了某种讽刺。
“……我知道了。”半晌,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我会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
“尽快是多久?给我个准话!我好回复那边!”
“就这一两天。”顾屿闭上眼,语气疲惫而压抑。
周铭又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一些工作室的琐事和“盛华”项目的初步要求,顾屿只是含糊地应着,心思早已飘远。
电话终于挂断。房间里瞬间陷入死寂,只有窗外隐约的水声和心跳的鼓噪。
刚才的轻松愉悦荡然无存。顾屿猛地将手机扔在床上,发出沉闷的一声。他烦躁地扒了一下头发,胸腔里堵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郁气。都市的喧嚣、竞争的压力、失败的阴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隔着千山万水再次将他牢牢罩住。
他再次望向窗外,古镇的灯火温柔依旧,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毛玻璃,再也无法轻易触及那份宁静。
第二天,顾屿依旧外出拍摄,但明显心不在焉。他不再去寻找那些诗意的角度,只是机械地完成着剩余的工作清单。下午,他再次路过墨香书店。
苏晚意正将新到的几本书搬出来晾晒,见到他,脸上立刻露出惯常的温暖笑容:“顾屿,今天这么早收工?”
顾屿停下脚步,目光与她接触了一瞬,便有些仓促地移开。“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哑。
苏晚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同。他眉头微锁,眼神里失去了前两日的柔和与专注,重新覆上了一层她初见他时的疏离和冷硬,甚至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你……没事吧?”她放下手中的书,关切地走近两步,“看起来好像很累。”
“没事。”顾屿生硬地回答,下意识地避开了她探询的目光,“只是工作上的事。我先回客栈了。”
他说完,几乎像是逃避什么一样,匆匆点了点头,便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个略显冷硬的背影。
苏晚意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最终消失。她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困惑和担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傍晚的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搬出来的、还带着阳光味道的新书,却觉得心里好像突然空了一块,被顾屿那骤然变化的态度弄得有些无所适从。
她隐隐感觉到,那场突如其来的电话,或许已经改变了什么。那片刚刚在他们之间酝酿出的、微妙而美好的晴空,似乎正在被远方的乌云悄然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