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春风,终究没能吹散荆襄大地上空凝结的肃杀。
两封出自邺城授意、盖着皇帝玉玺的诏书,如同两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分别送抵襄阳与吴郡,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天下。
诏书的内容,被有心人以最快的速度刊印成通俗告示,由“蜂房”暗中推动,迅速贴满了各州郡的城门、市集。识字的人大声念诵,不识字的人竖着耳朵听。
一时间,茶楼酒肆,田间地头,议论的皆是此事。
一封是给刘表的,措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充分肯定了刘景升牧守荆州、拱卫汉室的功劳,言及玉玺重现,乃国家之祥瑞,然国器不可久滞外州,
特命刘表将玉玺交予“忠良之后,可托付之人”——乌程侯、破虏将军孙文台之子,讨虏将军孙权,由其“承父遗志,克竟全功”,护送玉玺北上还都。
另一封则是给孙权的,极尽褒扬之词,追忆孙坚当年讨董卓、入洛阳的赫赫功勋,赞其“忠心贯日,义薄云天”,如今玉玺既现,
正该由他这“英武类父”的儿子,完成其父未竟之事业,亲自前往荆州,“迎回国器,护送还朝”,以慰孙坚在天之灵,以彰孙氏对汉室之忠诚。
天下百姓看不懂其中弯弯绕绕的谋算,只觉朝廷说得在理。孙坚当年确实是讨董先锋,名声不差,由他儿子接手玉玺,似乎天经地义。
更重要的是,连年战乱,民生凋敝,好容易河北平定,天下有了片刻喘息,谁也不想再起刀兵。街头巷尾,老农贩夫皆议论:“朝廷下了旨,就按旨意办嘛!把东西交给孙家小子送去许都便是,莫要再打了!”“是啊,打来打去,苦的都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
这舆论,无形中成了一股巨大的压力,罩向了荆州和江东。
襄阳,州牧府。
刘表捧着那封明黄诏书,手指微微颤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环顾堂下心腹,声音带着惶急的沙哑:“朝廷……这是何意?逼我交出玉玺给那孙家小儿?这、这……”
蔡瑁立刻上前一步,他本就因刘备之前“主动请缨”而心怀不满,此刻更是找到了宣泄口,
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与急切:“主公!此事皆因那刘备妄言而起!若非他之前上书说什么护送玉玺北上,岂会被北方的周晏抓住把柄,反手将我等一军?此乃驱虎吞狼之毒计!意在让我荆州与江东鹬蚌相争!这祸水,是刘备引来的!”
他见刘表神色动摇,继续添柴加火:“如今朝廷明旨已下,天下皆知。若抗旨不遵,便是给了曹操、周晏口实,他们大可借此兴兵问罪!若遵旨,则必与江东交涉,那孙权与其麾下骄兵悍将,早对我荆州虎视眈眈,岂会善罢甘休?为今之计,唯有让刘备去处置此事!是他提议北上,如今这‘北上’之路被朝廷钦点给了孙权,理应由他去应对江东之责难!要打,也是他去跟孙权打!”
蒯良此次没有立刻反驳蔡瑁,他捻着胡须,眉头紧锁,沉吟片刻,也缓缓开口,声音沉重:“德珪(蔡瑁)所言,虽略显推诿,却也不无道理。
主公,此乃阳谋,我等已陷入两难。朝廷旨意与天下舆论皆不可违逆。刘备身为宗亲,又曾主动请缨,于情于理,此事他都无法置身事外。让他去与江东周旋,无论结果如何,总好过我荆州直接与江东兵戎相见。
一旦战端开启,北方的曹操……绝不会坐视。”
刘表听着两位重臣的分析,心中那点侥幸彻底破灭。他颓然靠在凭几上,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岁。
他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也罢,也罢……就依诸位所言。速速传书新野,请玄德……来襄阳议事。”最后几个字,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甩脱麻烦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