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阻力。
同事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过分用力的键盘敲击声,都像一层薄纱遮盖着底下涌动的惊惧和不安。
陈默坐在自己那过于整洁的工厂位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桌面,那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
王主任那句“后勤搞错了”的解释,还有那看似关切却暗含闪烁的眼神,老李话语里不自然的停顿……
所有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合理的图像。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答案不在这些被无形之手修正过的言语里,而在别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办公室门口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引着他。
去仓库。这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
他必须去看看,那些被“整理”的个人物品,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被封存起来的。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感觉到几道视线瞬间落在自己背上,又迅速移开。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门口,脚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
走廊里空旷而安静,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走向地下仓库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那股从心理诊所回来后就如影随形的头痛,此刻又隐隐作祟,像是有细小的针尖在颅内轻轻探刺。
推开厚重的仓库防火门,一股混杂着纸张霉味、灰尘和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管理员老钱正靠在角落的旧椅子上打盹,听到门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当看清是陈默时,他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弹起身,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愕和一丝……慌乱?
“陈…陈科?”老钱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身体…没事了?”
陈默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不自然,那种和办公室同事们如出一辙的、强行压抑下的震惊。
“钱师傅,”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过来看看前几天后勤帮忙收过来的东西。”
老钱的脸色变了一下,眼神躲闪着,搓着手:“哦,那个…东西都在这边,封存得好好的。”
他领着陈默走向仓库深处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脚步有些迟疑。
那里果然有几个摞在一起的纸箱,其中一个箱子上,用粗黑的记号笔清晰地写着——“陈默,应急办”。
看到这个箱子的瞬间,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标准的标签格式,这种堆放位置,他太熟悉了——这是单位处理长期离岗,尤其是那种可能不再返岗人员物品的标准流程。
箱子被宽胶带严实实地封着,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这是按流程暂时封存的,”老钱在一旁解释道,语气干巴巴的,“以为你要…要休养一段时间。”
陈默没有理会他苍白的解释,他蹲下身,手指有些发颤地撕开胶带。
胶带发出刺耳的剥离声。
箱子里,他的东西映入眼帘:几本专业书籍码放整齐,常用的保温杯洗得干干净净,那盆绿萝已经彻底枯萎发黄,还有一些零散的笔和本子。
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透着一股冰冷的、程式化的“整理”意味,毫无个人气息。
这不是暂时存放,这分明是…归档封存。
“钱师傅,”陈默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眼神闪烁的老钱,“我到底‘休养’了多久?需要动用这种流程?”
老钱被他看得发毛,支支吾吾:“没…没多久吧,就…就几天?上面通知的,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他明显在回避,不敢与陈默对视。
陈默不再追问。
他道了声谢,随手从箱子里拿了一本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工作手册,转身离开了仓库。
老钱在他身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回到办公室,陈默的心跳得更快了。
仓库里的发现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他必须查看系统记录,那里面一定有更确凿的证据。
坐到电脑前,他深吸一口气,登录内部办公系统。
界面一切正常。
他首先点开个人考勤查询。
屏幕上的数据让他浑身冰凉。
7月16日至7月21日,打卡记录正常。
7月22日至7月28日,整整六天,全是空白。
没有打卡记录,没有外勤登记,没有请假流程的审批痕迹。
就像他这个人,从7月21日下班后,就在单位的工作流里被彻底抹去了六天。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这种状态,在严格的体制内管理中,几乎只对应一种极端情况。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权限内可访问、但平日极少触及的内部事件记录查询系统。
输入姓名、身份证号,将时间范围锁定在7月22日至7月28日。
系统缓慢地读取着,进度条每前进一格,都像是在拉扯他紧绷的神经。
终于,一条记录跳了出来,白底黑字,冰冷而残酷:
事件类型:员工状态变更报备
涉及人员:陈默(应急办)
记录时间:7月23日 09:15
简要说明:该员于7月22日晚因突发重症流感昏迷于家中,送医后情况危重。
鉴于其状况,其岗位工作暂由其他同志代理,个人物品已按规整理封存。后续情况待医院进一步通知。
记录部门:人事科
重症流感、昏迷、危重、代理岗位、按规整理封存……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砸在陈默的心上。
这则内部通告,完美地“解释”了他工位被清空、工作被接手、物品被封存的所有异常。
它也无情地揭示了那“消失的六天”里,他在官方记录中处于一种近乎“社会性死亡”的状态——在单位的运转体系里,他已经被暂时“注销”了。
但,这则措辞谨慎的通告,结合同事们那被强行修正的反应,构成了一个更恐怖的悖论。
一个被判定“危重”、生命垂危的人,六天后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办公室,这本身就是一个足以引发地震的奇迹或灵异事件!
按照常理,迎接他的应该是排山倒海的疑问、关切、审查,甚至是恐慌。
可现实是,王主任、赵姐他们,虽然最初惊恐,却迅速“接受”了。
他们的反应被无形地扭曲成了“病愈归来”,并且极力避免深究,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压制他们的逻辑和好奇,强迫他们无视这巨大的不合理性。
这个世界,不仅在掩盖他可能“死亡”的真相,更是在强行修补因他“复活”而出现的巨大漏洞!
它像一张拥有弹性和修复能力的巨网,努力将一切异常拉回“正常”的轨道。
陈默关掉页面,清除记录,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发现得越多,就越感到自己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
他面对的,是一个能够系统性扭曲认知、修改现实的恐怖存在。
那失去的六天,是他的死亡时间。而他的“复活”,则是这个世界无法完全抹去的一个刺眼bUG。
通告里提到的“医院”,是下一个关键。
他必须去那里,找到关于他“危重”甚至“死亡”的病历记录。
他要亲眼看看,这个虚假的世界,究竟为他的“终结”编写了怎样的剧本。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看似平静的城市。
尽管恐惧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但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真相的碎片,正指引他一步步走向那隐藏在日常之下的、黑暗的核心——市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