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深深，甬道漫长。
萧夜珩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陆晚吟的，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有些疼痛。他的掌心滚烫，与她微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并肩而行，玄色与月白在璀璨宫灯下交织，一个冷硬如磐石，一个清雅如月光，看似和谐，实则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所经之处，官员及其家眷纷纷行礼避让。
“参见祁王殿下，王妃。”
问安声不绝于耳，但那些低垂的眼眸下，闪烁的是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探究。目光如同细密的网，无声地缠绕在陆晚吟身上，试图从她平静的面容上找出些许端倪。
看啊，这就是那位祁王妃。
救了靖王性命，引得兄弟不和的“神医”。
瞧她那身打扮，倒是素净，可这通身的气度……
祁王殿下看着脸色可不太好啊，握得那么紧，是怕人跑了不成？
各种猜测在无声的目光中传递。
陆晚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视线，但她目不斜视，步伐沉稳，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她自己知道，被萧夜珩紧握的那只手，指尖在微微发凉。
萧夜珩更是将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发挥到了极致，对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视若无睹，只偶尔用冰冷的眼风扫过几个目光过于放肆的，立刻便让对方噤若寒蝉，慌忙低头。
他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便足以震慑。
然而，这份强势的“维护”，并未让陆晚吟感到半分暖意。他的手很烫，他的姿态充满占有欲，可他自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一眼，没有对她说一个字。这更像是一种对所有物的宣示，而非夫妻间的扶持。
终于，走到了举行宫宴的太极殿前。
殿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觥筹交错间，已是热闹非凡。
在踏入殿门的前一刻，萧夜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握着她的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道，似乎……是想让她更容易挣脱？
陆晚吟垂眸，心底那点微弱的自嘲再次浮现。看，就连这故作姿态的亲密，他也吝于维持到最后。
她没有任何动作，依旧任由他握着，一同踏入了那金碧辉煌的殿堂。
他们的到来，瞬间吸引了殿内大部分人的目光。
皇帝与皇后高踞上首，见到他们，皇帝神色如常，皇后则露出端庄温和的笑容。靖王萧夜宸坐在下首不远处，看到他们相携而入，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温润，遥遥举杯示意。林楚楚坐在武将家眷那边，兴奋地冲陆晚吟眨了眨眼。
而更多人的目光，则充满了玩味。
“祁王与王妃真是鹣鲽情深啊。”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讥讽。是吏部尚书的夫人，与沈清璃的母亲交好。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听闻王妃前些日子在靖王府‘辛劳’多日，想必累坏了吧？今日看着气色倒是尚可。”
这话里的刺，几乎毫不掩饰。
陆晚吟神色不变，仿佛没听见一般。
萧夜珩的脸色却瞬间沉了下去，握着陆晚吟的手猛地收紧，勒得她指骨生疼。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位嚼舌根的夫人，那几人立刻脸色一白，噤了声。
但他依旧没有为陆晚吟说一句话。只是用更冷的姿态，拉着她，走向他们的席位。
按品级，他们的位置十分靠前，仅次于帝后和几位位高权重的宗亲。
落座时，萧夜珩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掌心骤然失去那滚烫的禁锢，微凉的空气包裹上来，反而让她感到一丝不适应的空洞。她默默地将手收回袖中，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宫人奉上香茗美酒，珍馐佳肴如流水般呈上。
萧夜珩自顾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视线落在殿中的歌舞上，仿佛看得十分专注，周身却散发着“闲人勿扰”的冰冷气息。
陆晚吟坐在他身侧，能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他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余光，都未曾分给她。
殿内气氛热烈，歌舞升平，官员们相互敬酒，谈笑风生。唯有他们这一席，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安静得格格不入。
偶尔有官员前来向萧夜珩敬酒，他都只是冷淡地举杯示意，并不多言。那些人精似的官员，感受到祁王殿下心情不佳，也不敢多逗留，敬完酒便赶紧溜走。
陆晚吟安静地坐着，面前的菜肴几乎未动。她不是不饿，只是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实在没有胃口。她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目光平静地掠过殿中众人，偶尔与林楚楚担忧的目光相遇，便回以一个安抚的浅笑。
“晚吟，尝尝这个桂花糕，御膳房的手艺是一绝。”林楚楚找了个机会，端着盘子凑过来，试图活跃气氛。
陆晚吟接过，浅笑道：“谢谢楚楚。”
“跟我还客气什么！”林楚楚瞪了旁边浑身冒冷气的萧夜珩一眼，压低声音，“别理某些人，自己跟自己较劲，没劲透了！你多吃点，今天这宴席好东西多着呢！”
陆晚吟笑了笑，没有接话。
萧夜珩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依旧没有回头。他听到了林楚楚的话，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他跟自己较劲？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祁王兄，王妃。”萧夜宸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面色仍有些病后的苍白，但气色已好了许多，笑容温和，举止优雅。
一瞬间，整个大殿似乎都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到了这一处。
流言中心的三人，首次在公开场合聚首了！
萧夜珩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白，他缓缓抬眸，看向萧夜宸，眼神冰冷如刀。
陆晚吟也站起身，神色坦然，微微颔首：“靖王殿下。”
萧夜宸的目光首先落在陆晚吟身上，带着真诚的感激：“本王还未正式向王妃道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以此薄酒，聊表谢意，望王妃勿怪本王唐突。”
他的态度坦荡大方，反而让那些想看热闹的人有些失望。
陆晚吟端起自己的茶杯，从容应对：“殿下言重了，医者本分而已。殿下身体初愈，还需静养，不宜饮酒，心意我领了，便以茶代酒吧。”
她应对得体，既不居功，也不显亲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萧夜宸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从善如流地将酒换成清茶，与陆晚吟对饮了一杯。
整个过程，萧夜珩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萧夜宸对陆晚吟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欣赏，看着陆晚吟那平静无波却对旁人关怀备至的模样（提醒萧夜宸不宜饮酒），只觉得胸腔里那股邪火快要压抑不住。
她对他，可曾有过半分这样的“关怀”？
“靖王殿下身体既然不适，还是早些回席休息为好。”萧夜珩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带着毫不掩饰的逐客意味。
萧夜宸看向他，对上那双充满敌意的凤眸，心中了然，也不生气，依旧温文尔雅：“王兄说的是，那本王就不打扰了。”他又对陆晚吟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席位。
这场备受瞩目的短暂交流，看似平和地结束了。
但萧夜珩周身的气压，却比之前更低了。他猛地灌下一杯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更灼人的酸涩和怒火。
她竟然……当着他的面，与萧夜宸言笑晏晏（虽然他并未笑，但在他眼里就是！），还那般“关切”地提醒对方不宜饮酒！
那他呢？
他毒发痛苦时，她可曾有过半分这样的在意？
（他知道自己这想法毫无道理，甚至是迁怒，但他控制不住！）
陆晚吟重新坐下，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冷意和怒气。她默默地看着面前雕刻精美的桌案边缘，心中一片涩然。
他看到了吗？
这就是他想要的“坦荡”？
可即便她做得再好，在他眼里，恐怕也只是欲盖弥彰吧。
一场盛宴，歌舞不休，笑语不断。
唯独他们之间，寒冰万丈，沉默如渊。
她盛装出席，月华般的衣裙衬得她清丽绝俗，可在这满殿繁华与身侧彻骨冰寒的映衬下，那份失落与孤寂，如同月晕般，悄然弥漫，难以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