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王爷究竟想让我如何?”
陆晚吟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萧夜珩强撑的愤怒,露出底下那片茫然无措的空洞。
他想让她如何?
他想让她像寻常女子那样,惊慌失措地辩解,哭着求他相信。
他想让她主动靠近,软语温存,告诉他她心里只有他一人。
他想让她彻底斩断与萧夜宸的任何可能,眼里心里只装着他萧夜珩!
可他看着陆晚吟那双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和疏离的眼睛,所有霸道的要求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悲哀地发现,他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把握,能让她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他们之间,横亘着最初那冰冷的协议,还有他一次次冷漠以对筑起的高墙。
“本王……”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最终却只是化作更深的恼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本王不想如何!你只需记住你的本分,安分待在王府里,没有本王的命令,哪里也不准去!”
他甩下这句色厉内荏的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转身大步离开了前厅,留下一个冷硬僵直的背影。
陆晚吟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底那点微弱的期待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解释过了,争吵过了,结果还是一样。他不信她,或者说,他不愿意信。
她默默转身,回到了被变相软禁的主院。
从这一天起,祁王府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冰笼罩。
萧夜珩再未踏足主院,甚至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所有可能遇见陆晚吟的路径。他依旧每日上朝、处理公务,只是周身的气压比以往更低,书房里更换物件的频率也丝毫没有减少。
而陆晚吟,也彻底安静下来。她不再试图解释,也不再关心外面的流言蜚语。每日只是待在主院里,看看医书,打理一下院中的花草,或者指导春桃和小菊辨认一些简单的药材。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波,但只有贴身伺候的春桃和小菊知道,王妃的话越来越少了,常常对着医书就是一整天,眼神却没什么焦点。
“王妃,您午膳又没用多少……”春桃看着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担忧地劝道,“您好歹再吃一点吧?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了?”
陆晚吟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撤下去吧,我有些累,想歇一会儿。”
她知道这样不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心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实在提不起食欲。
这种诡异的平静,在几天后的十五月圆之夜,被彻底打破。
每月十五,是萧夜珩体内“碧落黄泉”之毒最容易发作的日子。往常这个时候,陆晚吟都会提前准备好银针和缓解的药物,在他毒发时为他施针疏导,虽然不能根治,但能极大减轻他的痛苦。
这一次,陆晚吟依旧像往常一样,提前准备好了所需之物。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
主院内,陆晚吟看了看时辰,又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眉头微蹙。往常这个时候,墨影应该已经来请她了,或者萧夜珩自己……也会强撑着过来。
但今夜,外面静悄悄的。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春桃,你去前院看看,问问墨影侍卫,王爷今夜……”陆晚吟吩咐道,话未说完,自己却站了起来,“算了,我亲自去一趟。”
她拿起准备好的药箱,走出了主院。她可以不理会他的冷暴力,但不能不顾一个病人的安危,这是她的职业操守。
然而,她刚走到通往萧夜珩书房院落的月亮门处,就被两名面无表情的侍卫拦住了。
“王妃请留步。”侍卫拱手,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院落。”
陆晚吟脚步一顿,心中那股不安加剧:“我是去给王爷施针,今日是十五,他……”
“王爷有令,”侍卫重复道,声音毫无波澜,“尤其是王妃您,王爷特意吩咐,请您……回避。”
“回避”两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陆晚吟的心口。她握着药箱带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连治疗……都不需要她了吗?
就因为那可笑的“避嫌”?还是因为……单纯的不想见她?
就在这时,墨影从书房院落里匆匆走了出来,看到被拦住的陆晚吟,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和为难。
“王妃。”墨影行礼。
“墨影,王爷他……”陆晚吟看向他,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墨影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王爷说……今日不必劳烦王妃了。太医署已安排了别的太医前来伺候。”
别的太医?
陆晚吟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太医院那些太医,根本不清楚“碧落黄泉”的特性,他们的常规手法,对萧夜珩而言,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因为不对症而加重痛苦!
他宁愿忍受加倍的痛苦,也不要她医治?
就为了那可笑的、他单方面认定的“避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愤怒涌上心头,让她浑身发冷。
“好,我知道了。”陆晚吟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没再说什么,转身,一步一步地往回走。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墨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书房的方向,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闷哼声,他焦急地跺了跺脚,却无可奈何。
·
书房内,萧夜珩蜷缩在榻上,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那熟悉的、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骨髓的痛楚,正一波强过一波地席卷着他。
一名老太医战战兢兢地在一旁施针,手法看似娴熟,落下的穴位却根本无法有效疏导那霸道的毒性。
“王爷,您忍一忍,下官这就……”老太医满头大汗。
“出去!”萧夜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
“王爷……”
“滚出去!”
老太医吓得一哆嗦,连忙收起银针,仓皇退了出去。
墨影赶紧进来,看到萧夜珩痛苦的模样,心急如焚:“王爷!您这是何苦!王妃她就在外面,她的针法明明……”
“闭嘴!”萧夜珩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带着偏执的疯狂,“本王不需要她!听见没有?不需要!”
他不能见她!
一见她,他就会想起萧夜宸看她那欣赏的目光!
一想到她为了别人那般不顾一切,却对自己如此冷静疏离,他就妒忌得发狂!
他怕自己会在她面前失控,会说出更伤人的话,会做出……连自己都无法预料的事情!
用这种自虐的方式,仿佛就能证明他并不在意她,证明他离了她也一样可以!
可那钻心的疼痛,却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他离不开她。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
主院内,陆晚吟坐在窗前,看着天边那轮冰冷的圆月,手中的医书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是春桃和小菊。
“听说了吗?王爷今晚毒发,好像特别严重,书房里动静很大……”
“唉,王爷为什么不让王妃去呢?王妃的针法明明最有效……”
“还不是因为……因为那些事呗。王爷还在生气呢……”
“可这也太……受苦的还不是王爷自己?王妃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丫鬟的议论声隐隐约约传来,像一根根细针,扎在陆晚吟的心上。
他毒发得很严重……
他宁愿自己硬扛,也不要她医治……
一股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从心口蔓延开,比任何一次面对疑难杂症时的挫败感都要强烈。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冷静地看待这一切,可以坚守医者的本分,也可以潇洒地等待和离的那一天。
可直到此刻,亲耳听到他因她而承受加倍的痛苦,感受到他那近乎决绝的排斥,她才明白,不知从何时起,那个霸道、专制、有时候幼稚得可笑的男人,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她会因为他的不信任而失望,会因为他的冷漠而难过,更会……因为他折磨他自己而感到心疼。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恐慌,也让她无比疲惫。
她闭上眼,将涌上眼眶的酸涩逼了回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无论是为了他的身体,还是为了她那颗已经开始失控的心。
这场冷战,这场因猜忌和醋意引发的荒唐闹剧,必须有一个了结。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和坚定。
她拿起笔,铺开信纸。
有些话,当面说不通,或许,白纸黑字更能说清楚。
她必须让他明白,逃避和惩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无论他是想继续这协议,还是……有其他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