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药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陆晚吟摒除杂念,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病榻上的萧夜宸身上。
她先是再次仔细诊脉,脉象细弱紊乱,若有若无,确是大危之兆。她又轻轻翻开萧夜宸的眼睑,仔细观察他的结膜。比起昨日的单纯潮红,今日似乎更显出一种异样的苍白,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黄染。
这个细微的发现让她心中一动。她立刻检查萧夜宸周身已经连成片的深红色皮疹,这些皮疹按压下去并不褪色。高热、皮疹、中枢神经症状、可能的肝损伤迹象(黄染)……这些症状组合在一起,指向性似乎更加明确了一些。
但还缺少一个关键证据。
她想起昨日把脉时,似乎无意中触碰到萧夜宸的肝区(右肋下),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曾有过一丝极其轻微的反应。当时未及细想,此刻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脑海中闪过。
“杜老先生,”陆晚吟转头对紧跟进来、一脸紧张的杜仲低声道,“请您帮我将殿下左侧衣袖再卷高一些,我需要查看一下他的手臂内侧,尤其是肘窝附近。”
杜仲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做,小心翼翼地将萧夜宸的左臂挪出被子,卷起柔软的丝绸寝衣袖子。
陆晚吟凑近,借着床边明亮的烛火,仔细查看萧夜宸手臂内侧的皮肤。他的皮肤因为高热和皮疹显得有些异样,但陆晚吟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
突然,她的目光在萧夜宸左臂肘窝上方约两寸处,定格了。
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已经快要愈合的、几乎与周围肤色融为一体的点状结痂!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就像是被什么极小的小虫叮咬过的痕迹!
一个大胆的、惊人的猜测瞬间冲入陆晚吟的脑海!
难道……不是普通的细菌或病毒感染,而是……寄生虫?!某些经由蚊虫叮咬传播的寄生虫病,例如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但未被明确认知的“疟疾”恶性类型,或者某些立克次体疾病(如斑疹伤寒),其症状与萧夜宸的表现有诸多吻合之处!高热、皮疹、中枢神经系统受累、肝脾可能肿大……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骤然加速!
如果真是寄生虫感染,那么太医院所有清热凉血、解毒开窍的方子,之所以无效,就是因为没有针对病原本身!如同两军交战,未伤敌方主力,只是在清理被战火波及的废墟!
她需要证据!更直接的证据!
“杜老先生,”陆晚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紧,但依旧保持着镇定,“请给我一根最细的银针,还有一个干净的白瓷小碟。”
杜仲虽然满心疑惑,但对陆晚吟已是无条件信任,立刻从自己的药囊中取出递给她。
陆晚吟用烛火灼烧银针消毒,然后极其小心地,在萧夜宸的指尖轻轻刺了一下,挤出一滴血珠,滴落在白瓷小碟中。
“苏神医,您这是……”杜仲忍不住问道。放血疗法他们也试过,并无大用啊。
“我需要看看这血。”陆晚吟简短地回答,目光紧紧盯着那滴血。单凭肉眼,自然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她有备而来。
她迅速打开自己的药箱,从最底层取出一个用锦缎包裹的、造型奇特的黄铜物件——这是她根据现代显微镜原理,耗费许久,偷偷找能工巧匠打磨镜片,组装出来的一个极其简易的“放大镜”装置,虽然倍数很低,成像也模糊,但比起单纯用肉眼,已是跨越式的进步。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之一,从未示人。
此刻,为了救命,她顾不上了。
她将小碟子固定在装置下,调整好角度,凑近那小小的目镜,仔细观看起来。
杜仲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苏神医的手段愈发神秘莫测。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红色,但陆晚吟极有耐心地慢慢调整焦距。终于,在浑浊的背景中,她看到了!一些异常微小、形态奇特、似乎在微微扭动的点状物!与正常的血细胞形态截然不同!
(尽管受限于设备,她无法精确判断是何种寄生虫,但足以证明血液中存在异常病原体!)
就是这个!
陆晚吟猛地直起身,眼中闪烁着豁然开朗和极度兴奋的光芒!
“找到了!病因找到了!”她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找、找到了?”杜仲又惊又喜,几乎语无伦次,“是、是何病因?”
陆晚吟深吸一口气,快速组织语言,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殿下所患,并非普通温病邪毒,亦非简单脏腑热盛!乃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蛊虫’之症!”
“蛊虫?!”杜仲吓得脸色一白,这个词在古人听来,往往带着神秘和恐怖的色彩。
“杜老先生莫慌,”陆晚吟连忙安抚,“此‘蛊虫’非彼巫蛊之术的蛊虫,而是一种肉眼难辨的微小‘虫邪’!此虫邪通过蚊虫叮咬潜入殿下体内,寄生于血液脏腑之中,不断繁殖,释放毒素,故而引发持续高热、皮疹,乃至攻心犯脑,出现神昏抽搐!太医院诸方无效,皆因未能针对这‘虫邪’本身!”
她指着那个简易放大镜装置:“此物可助我窥见微观,方才已在殿下血液中,见到了那活动的虫邪!”
杜仲将信将疑,也凑到那装置前,学着陆晚吟的样子看去。尽管视野模糊,但他也确实看到了一些移动的小点,与他认知中的任何东西都不同!他浑身一震,看向陆晚吟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敬畏!
窥见微观?这是何等神仙手段?!难怪她医术如此通神!
“原、原来如此!竟是虫邪作祟!”杜仲恍然大悟,激动得胡须乱颤,“那、那该如何救治?!”
“需内外兼治,标本齐攻!”陆晚吟思路清晰,语速飞快,“首要之事,便是驱杀虫邪!我需立刻调整药方!”
她走到桌案前,杜仲早已机灵地铺好纸墨。
陆晚吟提笔,略一沉吟,便落下药方。她用的主要是传统中药,但思路却截然不同。
“此方以‘青蒿’为君药,需大量,绞取鲜汁服用,退热截疟,清除虫邪!”她写下青蒿,这是治疗疟疾的关键药物,其有效成分青蒿素在现代医学中已被证实。“臣以‘常山’,破痰截疟,与青蒿相辅相成,共驱虫邪!”常山也是古代治疗疟疾的常用药。
“佐以‘黄芩’、‘黄连’清热燥湿,‘柴胡’和解退热, ‘丹皮’、‘赤芍’凉血散瘀,清除虫邪所致之热毒瘀滞!”
“使以‘甘草’调和诸药,‘人参’少量固护元气,防止攻伐太过!”
这个方子,完全跳出了太医院清热、凉血、开窍、扶正的固有框架,直指“杀虫”这一核心!
“另外,”陆晚吟放下笔,神色凝重,“殿下高热耗伤津液严重,需设法补充水分……补充津液。我写一个方子,用干净盐糖……用炒盐、饴糖加温水化开,想办法一点点给殿下喂下去,以防津液枯竭而亡。”
她将两个方子递给杜仲:“杜老先生,请立刻让人照方抓药,青蒿务必取鲜品绞汁!要快!”
“是!是!老夫亲自去盯着!”杜仲如同接到了圣旨,拿着药方的手都在颤抖,转身就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陆晚吟又看向昏迷的萧夜宸,取出银针。
“殿下,得罪了。”她低声说了一句,手下如飞,银针精准刺入大椎、曲池、合谷等退热要穴,以及内关、神门等宁心安神之穴。同时,她特别加刺了足三里、三阴交等穴,旨在健脾化湿,扶助正气,增强身体驱邪能力。
她行针的手法快、准、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缓解症状,更是带着明确的目标——辅助药物,驱邪外出!
寝殿外,杜衡和其他几位太医并未离开,都在焦急等待。看到杜仲一阵风似的冲出来,拿着药方大喊着让人去抓药,尤其是强调要大量鲜青蒿绞汁,众人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杜仲,苏神医这是……”杜衡拦住他问道。
杜仲激动得语无伦次:“院判!找到了!病因找到了!是虫邪!罕见的虫邪入体!苏神医有神物,可窥见微观,亲眼见到了殿下血液中的虫邪!这方子,是专门驱杀虫邪的!”
“虫邪?窥见微观?”杜衡和其他太医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匪夷所思!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荒谬!”一位太医忍不住斥道,“杜仲,你也是学医之人,怎可听信此等无稽之谈!什么虫邪,什么窥见微观,简直是妖言惑众!”
“绝非妖言!”杜仲梗着脖子反驳,他对陆晚吟的医术已是深信不疑,“苏神医之能,岂是尔等所能揣度!殿下如今危在旦夕,唯有此法或可一试!你们若不信,尽管等着看疗效!”
他不再理会众人的质疑,催促着药童赶紧去抓药备药。
杜衡看着杜仲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闭的寝殿门,眉头紧锁,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和疑虑。
虫邪?
苏晚……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开的这剂奇方,又能否真的……起死回生?
殿内,陆晚吟对门外的争论充耳不闻。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的银针,和那个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病人身上。
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