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楚楚的下午茶时光带来的轻松愉悦并未持续太久。次日清晨,陆晚吟如同往常一样,在固定的时辰前往萧夜珩的院子为他请脉。
经过一夜的调理,加上陆晚吟这段时间的精心治疗,萧夜珩的气色比起初时已好了不少,脉象也趋于平稳有力。只是那“碧落黄泉”的余毒依旧顽固,盘踞在经脉深处,需要时间慢慢拔除。
“王爷今日脉象平稳,昨日的方子可以继续。”陆晚吟收回搭在他腕间的手指,语气专业而平静,刻意忽略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昨日马车内那句低沉的“打人手不疼?”。
萧夜珩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从她沉静的侧脸上掠过,并未多言。他随手拿起手边的一卷兵书,姿态闲适,仿佛昨日的插曲从未发生。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负责煎药的侍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浓重的药味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这是陆晚吟根据萧夜珩当前身体状况调整的新方子,里面有几味药材气味本就特殊。
侍女恭敬地将药碗放在萧夜珩手边的茶几上,垂首退至一旁等候。
陆晚吟本已准备起身告退,目光无意间扫过那碗棕黑色的汤药,鼻尖微微一动。
不对劲。
这药味……似乎比平日里她闻到的,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若有似无的涩意。这丝涩意被浓重的苦药味完美地掩盖着,若非她五感敏锐,又对这方子里的每一味药材都了如指掌,几乎难以察觉。
她的脚步顿住了。
萧夜珩正欲伸手端药,却见陆晚吟忽然转身,几步走回茶几前,俯身凑近那碗药,仔细地嗅了嗅。
“怎么了?”萧夜珩放下兵书,深邃的眸子看向她,带着询问。
陆晚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她伸出指尖,轻轻在药碗边缘蘸了一点药汁,放在鼻尖再次确认,然后又用指尖捻开,仔细观察其色泽和黏稠度。
“这药……有问题。”她抬起头,看向萧夜珩,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萧夜珩眸光骤然一凝,周身原本闲适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说清楚。”
侍立在旁的墨影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佩剑,眼神锐利地扫向那个端药进来的侍女。那侍女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王爷明鉴!奴婢……奴婢是按照方子煎的药,绝不敢动手脚啊!”
陆晚吟没有理会侍女的哭诉,她看向萧夜珩:“王爷,可否取一根银针来?”
墨影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皮套,里面插着数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他取出一根最细长的,递到陆晚吟面前。
陆晚吟接过银针,将其缓缓探入药碗之中。片刻后取出,银针依旧光亮如初,并未变黑。
“并非寻常剧毒。”陆晚吟沉声道,她放下银针,目光重新落回药碗,“这药里,被加入了一味‘石见穿’。”
“石见穿?”萧夜珩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他并非医者,对此药并不熟悉。
“石见穿,性寒,有活血化瘀之效,本身并非毒药。”陆晚吟解释道,语气却愈发冰冷,“但它与我方中作为主药之一的‘赤阳参’药性相冲。赤阳参至阳至刚,是驱散您体内寒毒的关键;而石见穿性寒,若少量长期加入,会与赤阳参药力相互抵消,不仅大大降低疗效,更会因其寒性缓慢侵蚀心脉,造成心脉受损,气血淤滞。初期难以察觉,日久……便会令人心悸气短,功力减退,最终心脉衰竭而亡。”
她每说一句,书房内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分。
墨影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那碗药的眼神充满了后怕与杀意。这手段,何其阴毒!并非立刻致命,而是缓慢蚕食,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走向衰亡!若非王妃今日及时发现……
萧夜珩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看向陆晚吟,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你可能确定?”
“确定。”陆晚吟斩钉截铁,“石见穿气味极淡,熬煮后几乎被其他药味掩盖,但其熬煮后药汁会带有一丝极淡的涩味,与我原方应有的气味有细微差别。而且,王爷若不信,可暂停此药一两日,观察是否会出现轻微的心悸与内力运转滞涩之感,便可验证。”
她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的自信。这种隐藏在常规治疗下的阴损手段,或许能瞒过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医者,但绝瞒不过她这个受过现代精密医学训练,且对药材特性了如指掌的人。
萧夜珩沉默了。他相信陆晚吟的判断。这个女人,或许来历成谜,或许行事出格,但她的医术,毋庸置疑。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那个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侍女,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这药,经了谁的手?”
“王爷!奴婢冤枉!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侍女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药是奴婢从小药房取来,亲手煎的,中途未曾离开,也未曾让旁人碰过……”
“小药房?”陆晚吟捕捉到关键信息,“王爷的药材,不是由大药库统一分发吗?”
墨影在一旁解释道:“回王妃,王爷日常用药紧急,为方便取用,会在主院旁设一小药房,存放近期常用药材,由专人看管。药材皆来自大药库,定期补充。”
陆晚吟立刻追问:“这‘石见穿’,并非王爷方中所需,小药房可有存放?”
墨影摇头:“属下不知,需立刻查验!”
萧夜珩一个眼神,墨影立刻会意,身形一闪便出了书房,直奔小药房。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侍女压抑的啜泣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陆晚吟看着那碗险些被萧夜珩喝下的汤药,心中一阵发寒。这王府之内,果然危机四伏。对方这次的手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隐蔽和恶毒!这是冲着彻底毁掉萧夜珩来的!甚至可能……是想将下毒的罪名,嫁祸到负责治疗的她头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夜珩,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你今日,又救了本王一次。”他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陆晚吟垂下眼帘:“妾身分内之事。”她顿了顿,补充道,“当务之急,是查清药材来源,揪出幕后之人。另外,王爷近日的汤药需暂停,妾身需重新调整方子,并亲自监督煎药。”
“准。”萧夜珩只回了一个字。
很快,墨影去而复返,脸色难看:“王爷,王妃,属下查过小药房,确实发现了一小包石见穿,混放在一堆活血化瘀的药材之中,若不仔细分辨,极易拿错。看守药房的婆子说,前日大药库送来一批新药材,补充入库,许是那时混入的。”
混入?陆晚吟心中冷笑,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这分明是有人精心策划,利用药材补充的机会,将不该出现的石见穿混了进去,再借由侍女煎药之手,行下毒之实!一环扣一环,心思缜密!
萧夜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眸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查。”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从上到下,所有经手过这批药材的人,一个不漏。墨影,你来负责。”
“是!”墨影抱拳领命,眼中寒光闪烁。
萧夜珩又看向地上几乎快要晕厥的侍女:“拖下去,仔细审问。”
立刻有两名侍卫进来,将那面无人色的侍女拖了出去。
处理完这些,萧夜珩的视线重新回到陆晚吟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看清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陆晚吟,”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你说,这下毒之人,会是冲着本王,还是……冲着你来的?”
陆晚吟心头一凛,抬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
这一刻,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