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这边,陆晚吟对外面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全身心都扑在萧夜宸的病况上。
又过了两日,萧夜宸的高热终于彻底退去,体温恢复了正常。身上的红疹也大部分消退,只留下一些浅淡的印记。虽然依旧虚弱,需要卧床静养,但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为寝殿增添了几分暖意。
萧夜宸靠在软枕上,看着正为他调整后续调理药方的陆晚吟,眼神复杂。他虽在病中,意识模糊,但并非全无感知。那些苦涩的药汁,那双稳定施针的手,以及耳边时而响起的冷静安抚……他都隐约记得。
尤其是……那个以口渡药的触感,虽模糊,却像一道烙印,留在了记忆深处。
“这次,多亏了你。”萧夜宸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无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陆晚吟抬起头,将写好的药方吹干墨迹,神色平静:“靖王殿下言重了,我是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她将药方递给一旁的杜仲,“按这个方子调理半月,饮食务必清淡,切忌劳心劳力。”
她的态度专业而疏离,仿佛做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与“旧情”、“私心”毫不沾边。
萧夜宸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心中那丝异样情愫更甚,但同时也涌起浓浓的担忧。“本王听闻……外面有些不好的流言,怕是会连累你的清誉。若是祁王兄那边因此误会……”
陆晚吟收拾药箱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嘲弄:“清者自清。我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祁王殿下如何想,非我能左右。”
她提起药箱,福了一礼:“殿下既已无大碍,后续调理杜老先生足以胜任。府中尚有事务,我便先行告辞了。”
她走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萧夜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双温润的眸子里第一次染上了清晰的怅惘和一丝不甘。她救了他,却似乎……半点不愿与他再有牵扯。那萧夜珩,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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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府,书房。
气压低得吓人。
墨影垂首立在下方,连呼吸都放轻了。地上散落着几片新的碎瓷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凛冽的寒意。
萧夜珩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密报,眼神却根本没有聚焦在纸上。
“她回来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王爷。王妃刚回府,直接回了主院。”墨影小心翼翼地回答。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砰!”
又一个上好的雨过天青瓷茶杯,在萧夜珩脚边炸开,碎片和茶水四溅。
墨影眼皮跳了跳,没敢吭声。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碎的第三个杯子了。原因?不过是汇报消息时,不经意提到了“靖王殿下已能起身用些清粥”,“王妃离开时,靖王殿下亲自道谢”之类的寻常话。
可这些话,落在如今的萧夜珩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亲自道谢?
如何道的谢?
是不是执手相看,泪眼朦胧?
是不是依依不舍,互诉衷肠?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画面,每一个都让他胸口的郁气更重一分。
“王爷,”墨影硬着头皮,试图转移话题,“兵部李大人已在偏厅等候多时,商议北疆军饷之事……”
“让他等着。”萧夜珩冷声道。
他现在没有任何心思处理公务。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的身影,以及外面那些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流言!
“旧情复燃”、“祁王妃衣不解带照料靖王”、“靖王病榻前深情流露”……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知道自己不该被这些流言影响,更不该因此失控。他是权倾朝野的祁王,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萧夜珩!
可一想到陆晚吟可能对另一个男人展露笑颜,可能用那双他曾觉得格外灵动的手去触碰别的男人,他就……他就控制不住这滔天的怒火和那该死的、陌生的酸涩感!
“哗啦——”
书案上的白玉镇纸被扫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
墨影闭了闭眼。得,又一件。
书房内陷入了死寂,只有萧夜珩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沈清璃那娇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王爷,妾身炖了冰糖燕窝,最是清心降火,您操劳公务辛苦,用一些吧?”
萧夜珩眼底戾气一闪,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门口。
“滚!”
冰冷的字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怒,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那股骇人的气势。
门外的沈清璃吓得浑身一抖,手里捧着的炖盅差点掉在地上。她脸色白了白,又是委屈又是不甘。王爷这火气,分明就是冲着陆晚吟那个贱人去的!可凭什么冲她发?
她咬了咬唇,不敢再触霉头,跺了跺脚,悻悻离开。心里对陆晚吟的恨意更是深了一层。
“王爷,”墨影见萧夜珩情绪稍微平复些许,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属下已查明,流言最初是从几个茶楼酒肆传出,背后似乎……有沈侧妃院里的人推波助澜。”
萧夜珩眸光一凝,寒意更盛。
沈清璃?
果然是她!
他之前就有所怀疑。这女人,心思歹毒,惯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处理干净。”他声音冷得掉冰渣,“本王不想再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是!”墨影领命,却又有些迟疑,“那王妃那里……”
提到陆晚吟,萧夜珩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她呢?
她对这些流言,是何态度?
是毫不在意,还是……乐见其成?
一想到后者,他感觉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了翻涌的迹象。
“备车。”他忽然站起身。
墨影一愣:“王爷,您要去何处?”公务还没处理,李大人还在偏厅等着呢。
萧夜珩理了理袖口,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暴躁,语气却故作平淡:“进宫。向皇兄禀报靖王病情。”
墨影:“……”禀报病情需要您亲自去?而且,皇上恐怕早就知道靖王无恙了吧?
他心里明镜似的,王爷这哪里是去禀报病情,分明是心里憋得慌,又拉不下脸去主院找王妃,找个借口出门,或许……只是想“偶遇”一下刚回府的人?
墨影不敢多问,连忙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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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内,陆晚吟刚沐浴更衣完毕,洗去了一身的疲惫和药味。
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春桃为她绞干头发。
“王妃,您可算回来了!”春桃一边动作,一边忍不住小声抱怨,“您不知道,您不在这些天,府里那些嘴碎的下人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真是气死人了!”
陆晚吟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语气淡淡:“让他们说去。”
“可是……”春桃急道,“王爷他……他好像很生气。书房那边今天动静可大了,听说换了好几批茶具了!王爷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陆晚吟擦拭头发的手微微一顿。
他生气了?
因为流言?还是因为她去救治萧夜宸?
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点烦闷,有点无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波动。
“他生气是他的事。”陆晚吟垂下眼眸,继续擦头发,“我无愧于心便可。”
话虽如此,但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这时,小菊从外面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王妃,王爷……王爷出府了,好像是往宫里的方向去了。”
陆晚吟“嗯”了一声,没太大反应。
出府了?
也好。
免得碰面尴尬。
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继续研究她的医案,打理她的“济世堂”。至于萧夜珩怎么想,随他吧。反正,她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陆晚吟刚想歇下,管家就来报,说是林楚楚小姐来了。
陆晚吟有些意外,这个时候楚楚怎么来了?她连忙让人请进来。
林楚楚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焦急和愤怒。
“晚吟!你没事吧?”她拉住陆晚吟的手,上下打量,“我听说你回来了,赶紧过来看看!外面那些混账话你都听说了吗?简直是放屁!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看着好友真心实意的关切,陆晚吟心中一暖,笑了笑:“我没事,流言蜚语而已,伤不到我。”
“那就好!”林楚楚松了口气,随即又愤愤不平起来,“都是那个沈清璃搞的鬼!我让人查了,就是她派人到处散播谣言!这个坏心肠的白莲花!还有那个靖王也是,病好了就没事了?也不知道出面澄清一下,由着别人这么说你!”
陆晚吟拍拍她的手:“好了,别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她说。”
“可是祁王他……”林楚楚欲言又止,脸上满是担忧,“我听说他今天在府里发了好大的火……他会不会误会你?”
陆晚吟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林楚楚急了,“他要是真信了那些鬼话,为难你怎么办?”
“那就和离。”陆晚吟抬眸,眼神平静却坚定,“这本就是我想要的。”
林楚楚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她知道陆晚吟一直想离开祁王府,可……若是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被休弃,那名声可就全毁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这边!”林楚楚握紧拳头,“要是祁王敢欺负你,我……我让我爹参他!”
陆晚吟被好友逗笑了,心中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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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皇帝萧夜瑾看着下方面色冷硬,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弟弟,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这么说,靖王已无大碍了?”皇帝放下茶盏,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萧夜珩言简意赅。
“嗯,祁王妃医术通神,此次又立下大功。”皇帝状似无意地提起,“朕该好好赏赐她才是。”
萧夜珩下颌线瞬间绷紧,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没有接话。
皇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兴味。他这个弟弟,从小性子就冷,何曾为谁如此失态过?连书房里的摆设都遭了殃,可见这次是真的被气得不轻,也……在意得紧。
“说起来,朕也听闻了些许风言风语。”皇帝语气平淡,却带着帝王的威压,“关于祁王妃与靖王……你怎么看?”
萧夜珩猛地抬头,对上皇兄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心头火起,却不得不强行压下。
他怎么看?
他想杀人!
他想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都抓起来!
他想把那个惹是生非的女人抓回来,关在府里,哪里也不准去!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
“无稽之谈。”萧夜珩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声音冷硬。
“哦?是无稽之谈便好。”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既如此,那些流言,朕会让人处理。你府上那位侧妃,也该好好管教一番了。”
萧夜珩心头一凛,知道皇兄这是在点他。沈清璃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上面。
“臣弟明白。”他躬身道。
“明白就好。”皇帝摆摆手,“回去吧。好好安抚一下你的王妃,莫要寒了功臣的心。”
萧夜珩:“……是。”
安抚?
他现在只想把她抓过来问清楚!
带着一肚子没能发泄的火气和皇兄那句意有所指的“安抚”,萧夜珩沉着脸走出了御书房。
回府的马车上,他闭目养神,周身的气压却比来时更低。
墨影坐在车辕上,都能感受到车厢里散发出的阵阵寒意,心里为王妃捏了把汗。王爷这模样,可不像是要去“安抚”的啊……
马车在祁王府门前停下。
萧夜珩下了车,径直往府内走去,脚步又快又急。
他穿过回廊,越过前厅,目标明确——主院。
他倒要亲自问问她,在靖王府待了那么久,除了治病,还做了什么?
那些流言,是不是空穴来风?
她对他,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怒火、醋意、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一丝被忽略的委屈,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走到主院门口,恰好看到陆晚吟送林楚楚出来。
林楚楚看到面色阴沉、大步流星走来的萧夜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在了陆晚吟身前。
萧夜珩的脚步顿住,冰冷的目光越过林楚楚,直直射向陆晚吟。
四目相对。
一个怒火翻涌,醋意滔天。
一个平静无波,带着淡淡的倦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