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祁王府内一片寂静,凝香苑更是安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
陆晚吟几乎一夜未眠。她反复推敲着治疗方案,将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之策一一写下,直到天色微亮,才伏在案头小憩了片刻。
清晨,她睁开酸涩的眼睛,简单梳洗,用过清淡的早膳,便让春桃去准备出门。她知道,萧夜宸的情况拖不起,必须尽快进行下一次诊治。
春桃却面露难色,怯生生地回道:“小姐……王府门口的侍卫……好像得了令,不让咱们出去……”
陆晚吟动作一顿,心头涌起一股涩意。他果然还是用了最直接的方式阻拦她。
她沉默片刻,没有发作,也没有去找萧夜珩理论,只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你去吧,我等等。”
她重新坐回窗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无奈和更加坚定的决心。如果实在出不去,她就想办法让杜仲来取药方和治疗方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春桃又脚步轻快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诧异和松了口气的表情:“小姐,小姐!墨影侍卫在院外候着,说……说是奉王爷之命,护送您去靖王府。”
陆晚吟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改变了主意?还是说,昨晚那句“后果自负”并非完全的气话,而是默许了她去尝试,但划清了界限?
心中百味杂陈,有细微的松动,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她和他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墙。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药箱和写满字迹的纸张,神色平静地走出了凝香苑。
院门外,墨影带着两名护卫安静地等候着。看到陆晚吟出来,墨影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语气一如往常,却似乎比平日更谨慎了几分:“王妃,马车已备好,属下奉命护送您前往靖王府。”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没有提及王爷的态度,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有劳墨侍卫。”陆晚吟微微颔首,声音同样平静无波。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王府庭院,走向侧门。一路上的下人见到他们,都纷纷低头避让,眼神中带着好奇与探究,却无一人敢出声。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种无形的低气压中。
侧门外,那辆熟悉的青篷马车已经等候在那里。陆晚吟在春桃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墨影和护卫们翻身上马,护卫在马车周围。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祁王府。车厢内,陆晚吟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眼,试图将脑海中那张冰冷怒容驱散,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接下来的救治上。
而此刻,主院书房的窗后,一道玄色的身影静立着,目光穿透窗户,冷漠地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王爷,”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低声禀报,“王妃已出发,墨影随行护卫。”
“嗯。”萧夜珩淡淡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加派人手,暗中盯着靖王府周边。若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
暗卫领命而去。
萧夜珩依旧站在原地,眸色深沉如海。
他放她去了。
并非认同她那套“众生平等”的谬论,也绝非不介意她与萧夜宸的接触。
只是……他想起昨夜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那为了坚持所谓“信念”不惜与他对抗的执拗。
他意识到,强行禁锢,或许能困住她的人,却只会让她离他的心更远。
而且……他心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是,他也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能力,创造奇迹。
若她成功,这份功劳,未必不能为祁王府所用。
若她失败……他眸中寒光一闪。那便是她自找的,他也正好借此,彻底折断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让她明白,在这个世界里,唯有依附于他,才是她的生存之道。
马车在靖王府门前停下。比起昨日的喧嚣,今日门口更加肃穆,侍卫的数量似乎也增加了,眼神更加警惕。
墨影上前,与守卫交涉。因为昨日杜仲的引荐和陆晚吟已经揭过皇榜,守卫显然认得她,并未过多阻拦,只是查验了一下墨影的祁王府腰牌,便放行了。
进入靖王府,压抑的气氛比昨日更甚。下人们行色匆匆,面带忧色,连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杜仲早已焦急地等在二门处,一见到陆晚吟,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忧:“苏神医!您可来了!殿下昨夜情况几度危急,高热不退,谵语加重,还伴有短暂的抽搐!汤药几乎喂不进去了!”
陆晚吟心头一紧:“快带我去看看!”
她加快脚步,跟着杜仲穿过重重回廊,再次来到萧夜宸的寝殿外。
恰好,寝殿门打开,太医院院判杜衡和几位太医从里面走出来,个个面色凝重,摇头叹息。
“杜院判,殿下他……”杜仲急忙上前询问。
杜衡看到陆晚吟,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沉重地摇了摇头:“高热心悸,邪陷心包,肝风内动……已是极危之象。我等……已是无力回天,只能再用些安神定惊的方子,尽人事……听天命了。”
他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让周围侍立的靖王府仆从面如死灰,有人甚至低声啜泣起来。
杜仲脸色也变得惨白,求助般地看向陆晚吟。
陆晚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杜衡微微行礼:“杜院判,可否让民女再为殿下诊视一次?”
杜衡看着她,眼神锐利:“苏神医,昨日你已诊过,可有良策?”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毕竟连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他并不认为一个年轻女子能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妙法。
“民女有一些不同的思路,想冒险一试。”陆晚吟语气坚定,毫不退缩。
“不同的思路?”旁边一位太医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质疑,“殿下万金之躯,如今已是弥留之际,岂能再容‘冒险’?若出了差池,谁来承担?”
“民女愿一力承担!”陆晚吟抬起头,目光扫过几位太医,最终落在杜衡脸上,“皇榜是民女揭的,规矩民女懂。请杜院判和各位大人给民女一个机会,也是给殿下一个机会!”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杜衡凝视她片刻,又看了看面无人色的杜仲,最终叹了口气,侧身让开:“罢了……既然苏神医有把握,那便……试试吧。只是……”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不看好显而易见。
陆晚吟不再多言,对杜仲点了点头,提着药箱,毅然决然地再次踏入了那间充满浓郁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寝殿。
墨影沉默地守在殿外,如同一个最忠诚的影子,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他奉命保护王妃安全,至于殿内之事,不是他能干涉的。
寝殿内,萧夜宸的情况比昨日更糟。他脸色灰败,气息微弱而急促,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查,嘴唇干裂起皮,即使昏迷中,眉头也痛苦地紧皱着,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陆晚吟的心沉到了谷底。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摒除所有杂念,上前仔细检查,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严重的感染导致了多器官功能障碍,尤其是中枢神经系统和循环系统。
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
这一次,她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