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苑的小厨房开火后,陆晚吟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过了许多。饮食可口,煎药方便,连带着春桃和小菊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主仆三人守着这一方小院,竟也过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空气中仿佛有种无形的压力在悄然累积。明明时节已近初夏,阳光正好,可整个祁王府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冰缓缓覆盖,渐渐透出寒意。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墨影。
这日清晨,他照例前往擎苍院书房回禀事务。刚踏入院门,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守在门外的侍卫个个面色紧绷,比平日更加肃穆。
“王爷。”墨影躬身行礼。
书案后,萧夜珩正批阅着公文,头也未抬,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声音比往日更冷,带着一种压抑的躁意。
墨影心下微沉,谨慎地开始汇报。当他提到京郊一处皇庄的收成略有不足时,萧夜珩握着朱笔的手骤然一顿。
“不足?”他抬起眼,眸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墨影,“缘由?”
那眼神中翻涌着的不耐与隐隐的暴戾,让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墨影都不由得心头一凛。这神情他太熟悉了——每月十五之前,王爷的性情都会变得极其不稳定,易怒,难以接近。
“回王爷,是因今春雨水稍多,影响了部分秧苗……”墨影尽量简洁清晰地解释。
“废物!”萧夜珩猛地将朱笔掷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墨点溅上他修长的手指,他却浑然未觉,“区区雨水便能影响收成?底下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查!给本王彻查!若有渎职懈怠者,严惩不贷!”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额角隐约有青筋跳动,那股压抑不住的烦躁几乎要破体而出。
“是!属下遵命!”墨影立刻垂首应下,不敢再多言一句。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点细微的刺激,都可能引爆王爷体内那即将失控的毒性。
从书房退出来,墨影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心中计算着日子——距离十五月圆,只剩三天了。
王爷的“烦躁期”,提前了。
这个消息,如同水面下的暗流,迅速在王府核心人员中传递开来。擎苍院的仆役们做事愈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府中各处的管事也得了风声,汇报事务时无不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一个不慎触了霉头。
连远在落梅苑的沈清璃,也通过孙嬷嬷的耳目感受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氛。
“王爷又……”沈清璃捏着绣帕的手紧了紧,脸上闪过一丝惧意,随即又被一丝隐秘的期待取代,“这个月,不知那位‘神医’王妃,还能不能有上次的好运气?”
她既盼着陆晚吟失手被迁怒,又隐隐害怕王爷毒发时那骇人的模样。复杂的心绪让她坐立难安。
而听竹苑内,陆晚吟几乎是和墨影同时察觉到了异样。
这日午后,她照例去为萧夜珩请平安脉。
一进擎苍院,那股无处不在的低气压便扑面而来。侍卫们眼神警惕,下人们行色匆匆,整个院子安静得可怕。
屋内,萧夜珩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在窗边,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感。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竟带不来丝毫暖意。
“王爷。”陆晚吟轻声唤道。
萧夜珩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比前几日苍白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看人时带着一种审视的、几乎要刺穿灵魂的锐利。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威压,而是混杂了一种隐忍的、濒临爆发的躁动。
“嗯。”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声音沙哑。
陆晚吟心下了然。她上前几步,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请脉,而是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色和眼神。
“王爷近日,是否觉得心烦气躁,难以安眠?甚至……偶有耳鸣,或是经脉间隐有灼痛之感?”她声音平稳,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
萧夜珩眸光微闪,眼底的寒意更重:“你如何得知?”
他确实如此。这几日,夜间难以成眠,白日里心绪不宁,看什么都觉得碍眼,体内仿佛有一股无名火在四处冲撞,偶尔经脉间还会传来针扎似的细微痛楚。他本以为是自己政务繁忙所致,如今看来……
“是毒性活跃的前兆。”陆晚吟直言不讳,“‘碧落黄泉’之毒,阴寒炽烈,每月月圆之夜,天地间阴气最盛,会引动毒性彻底爆发。而在爆发之前数日,毒素会先行躁动,影响心绪与经脉。”
她一边说,一边自然地伸出手:“请容晚吟为您请脉。”
萧夜珩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勉强伸出手腕。
指尖搭上他的脉搏,陆晚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指下的跳动比平日更加急促有力,但节律中却透着一股紊乱和浮躁,仿佛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毒素确实在加速活跃。
“情况如何?”萧夜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毒素较前几日活跃了近三成。”陆晚吟收回手,神色凝重,“王爷,此次毒发,恐怕会比上一次更为猛烈。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她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给萧夜珩:“这里面是我新配制的‘清心丸’,若觉心中烦躁难耐,或是经脉灼痛加剧时,可含服一粒,能稍作缓解,平心静气。但切记,不可多服,治标不治本。”
萧夜珩接过药瓶,冰凉的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绪似乎平息了一瞬。他看着陆晚吟沉静镇定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全然的专注与考量。
这个女人,似乎总能在他最不堪、最易怒的时候,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面对他。
“你需要何准备?”他压下心头的烦躁,问道。
“晚吟需要回去立刻调整药方,加大几味主药的剂量,并重新配制辅助针灸的药油。”陆晚吟语速加快,“另外,请王爷务必应允,毒发当日,除了墨影等必要侍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主院,以免……发生意外,或干扰治疗。”
她说的委婉,但萧夜珩明白她的意思。他毒发时意识模糊,痛苦不堪,若有不相干的人在旁,确实危险。
“准。”萧夜珩言简意赅。
“多谢王爷。晚吟这就回去准备。”陆晚吟不再耽搁,行礼后便匆匆退下。
回到听竹苑,她立刻钻进了小厨房旁临时隔出的小药房。
“春桃,小菊,将我前两日晒的那些七星草和赤炎花根拿来!还有,把最大的那个药罐刷洗干净!”她一进门就吩咐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
春桃和小菊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照做。
陆晚吟则伏在案前,快速重新书写药方。她眉头紧锁,根据刚才诊脉的情况,不断调整着药材的种类和分量。这一次,毒性来势汹汹,常规的剂量恐怕难以压制。
浓郁的药香再次从小药房里弥漫出来,但这一次,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更为凛冽的气息。
陆晚吟一边小心地控制着新药膏的火候,一边在心里飞速计算。
时间不多了。
萧夜珩的烦躁期提前,意味着毒发也可能提前。她必须赶在月圆之夜前,将一切准备就绪。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考验。
她能稳住他吗?
看着药罐中翻滚的深褐色药汁,陆晚吟抿紧了唇。
无论如何,她必须成功。
这不仅关乎萧夜珩的性命,更关乎她触手可及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