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就端着一个崭新的食盒,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这次食盒里的内容焕然一新: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的白米粥,几碟清爽脆嫩的小菜,甚至还有两个松软的热馒头。
“王妃,您快趁热用些。”春桃的语气恭敬得近乎谄媚,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好,垂手立在一旁,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恐惧和讨好。
陆晚吟没有多言,安静地用完了这顿迟来的早膳。热食下肚,驱散了部分寒意和虚弱感,让她精神稍振。
她知道,春桃的顺从只是暂时的,建立在恐惧之上,脆弱不堪。但至少,眼前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得到了缓解。
然而,没等她将这口气喘匀,落梅阁那扇一直敞开的院门外,再次出现了人影。
这一次,不是丫鬟,而是侍卫。
为首之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正是萧夜珩的贴身侍卫——墨影。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普通侍卫,三人往院门口一站,原本因为阳光照射而稍微驱散了些许阴森的院落,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冰窖之中。
春桃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就往陆晚吟身后缩了缩,连大气都不敢出。
墨影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箭矢,越过春桃,直接钉在陆晚吟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审视,更深处,甚至翻涌着一丝压抑的杀意。
在他看来,就是这个女人,用不知廉耻的手段玷污了他誓死效忠的主子,让王爷沦为笑柄,如今更是用妖言惑众的手段,妄图在王府里搅风搅雨。若非王爷另有考量,他早就一剑结果了她!
“王爷有令,”墨影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硬得像块石头,“即日起,落梅阁由我等看守。没有王爷命令,王妃不得踏出此院半步。”
他的话语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不是商量,是宣判。
陆晚吟的心沉了下去。萧夜珩这是要将她彻底囚禁于此。
她站起身,走到房门口,与院门口的墨影遥遥相对。阳光勾勒出他坚毅冷硬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他腰间那柄佩剑的冰冷剑鞘。
“墨影侍卫长,”陆晚吟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有劳了。”
墨影冷哼一声,算是回应。他甚至懒得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只要她有任何异动,他就会立刻扑上来将她撕碎。
这种毫不掩饰的敌意和监视,比春桃那种低级的刁难更让人窒息。
陆晚吟知道,面对墨影这种心志坚定、对萧夜珩绝对忠诚的人,恐吓、收买或者示弱,都毫无用处。她必须找到别的突破口。
她没有立刻退回房内,反而就那样站在门口,目光坦然地在墨影身上打量了片刻。不是挑衅,而是一种带着探究的、专业的审视。
墨影被她看得眉头紧锁,眼神更加不善:“你看什么?”
陆晚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微微蹙起了眉,目光落在他右侧腰腹往下的位置,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墨影侍卫长,你此处……是否受过旧伤?”
墨影瞳孔骤然一缩,按在剑柄上的手下意识收紧,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危险:“你什么意思?!”
他的反应,印证了陆晚吟的猜测。
作为一名顶尖的医学博士,对人体结构和运动姿态的观察几乎成了本能。从墨影刚才站立和走动的细微姿势中,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重心下意识地会避开右侧,虽然极其细微,但在他这种级别的武者身上出现,就显得有些不自然。再加上他腰间束带的勒痕附近,衣物有极其轻微的、不同于正常磨损的痕迹,很可能是长期佩戴某种支撑或防护物件造成的。
结合这些,陆晚吟大胆推测,他右侧腰腹或髋部应有陈年旧伤,且至今未完全痊愈,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产生疼痛或不适,影响发力。
“看来我猜对了。”陆晚吟迎着他杀人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观你行走站立之势,右侧腰胯似有凝滞,虽极力掩饰,但在发力转换的瞬间,仍有一丝不谐。此伤,至少应有五年以上了吧?每逢阴雨天气,或是久站、剧烈奔走后,便会酸胀刺痛,严重时甚至牵连右腿,可有谬误?”
墨影脸上的冰冷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这处旧伤,是五年前一次护主任务中,为萧夜珩挡下敌人淬毒暗器所致。虽然毒素及时清除,但伤口极深,伤及筋膜骨骼,留下了病根。此事知晓者甚少,连王府太医也仅知他有过重伤,具体后遗症并不清楚。他自认隐藏得极好,平日行动坐卧与常人无异,只有在极限状态下才会稍有显露。
这个女人……她怎么可能只看几眼,就说得如此精准?!连受伤年限和具体症状都分毫不差!
这绝不是猜的!
难道她真的……懂医术?而且是非常高明的医术?
看着墨影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震惊,陆晚吟知道自己又一次赌对了。她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此伤当年处理得还算及时,保住了行动能力,但伤处深处的瘀滞和筋膜粘连并未彻底化开,经络亦有不畅。故而留下了这顽固后患。若长期如此,不出十年,随着年纪增长,气血运行减缓,症状会日益加重,甚至可能……影响你继续担任侍卫之职。”
“影响侍卫之职”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了墨影的心上。
他是王爷的影卫,是王爷最锋利的刀。若不能再执刀,他存在的意义何在?
墨影的眼神剧烈变幻着,最初的杀意和冰冷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他死死盯着陆晚吟,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欺骗或狡诈的痕迹,但只看到了一片沉静和笃定。
“你……你怎会知道?”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沙哑,甚至忘了用敬称。
“医者,望闻问切而已。”陆晚吟淡淡道,“我既能看出王爷身中‘碧落黄泉’,能看出春桃身有隐疾,自然也能看出你的陈年旧伤。”
她将看出春桃“中毒”也归为医术,无形中增加了自己话语的可信度。
墨影沉默了。他想起那日别院,太医确实对那几根银针赞不绝口。想起王爷虽然暴怒,却终究没有立刻处死这个女人。
难道……她真的身怀绝技?
“你告诉我这些,意欲何为?”墨影的声音依旧警惕,但之前的杀意已然消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
“无意何为。”陆晚吟摊了摊手,姿态放松了些,“只是出于医者的习惯,见不得伤病缠身罢了。况且,你这伤,并非无药可医。”
墨影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你能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七成把握。”陆晚吟没有把话说满,“需以内服汤药活血化瘀,通络止痛,辅以外敷药散祛除深层瘀滞,再以特殊手法推拿,松解粘连的筋膜。过程会有些痛苦,但若能坚持,快则一月,慢则三月,应可祛除病根,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
这四个字,对于饱受旧伤折磨、时刻担心会影响职责的墨影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他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居心叵测,她的话不可轻信。她是王爷的敌人!
但情感上,那纠缠他五年、如附骨之疽般的旧伤,那可能让他无法再护卫王爷的恐惧,以及陆晚吟方才精准无误的“诊断”,都像魔鬼的低语,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智。
若能治好……若能不再受这旧伤制约……
陆晚吟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说。她转身,从那个小布包里取出炭笔和一张稍微干净些的纸——这是她仅有的“文具”。
她伏在桌上,快速写下一张药方,然后走回门口,将药方递给墨影。
“这是初期的内服方子,药材不算名贵,王府药房应该都有。你若信我,可先照方抓药,服用三日。三日后,若腰腹酸胀之感未有丝毫缓解,你便当我是胡言乱语,届时再来找我算账不迟。”
她的态度坦然,甚至带着一种医者对患者的负责。
墨影看着递到眼前的药方,字迹清秀却有力,药材、分量、煎服方法写得清清楚楚。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接,意味着他对这个女人能力的初步认可,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妥协。
不接,他可能就错过了唯一一个根治旧伤的机会。
陆晚吟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药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阳光洒在她身上,在她身后灵堂那惨白的背景下,竟奇异地带上了几分令人信服的光晕。
良久,墨影猛地一咬牙,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把将药方夺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深深看了陆晚吟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残留的警惕,有震惊,有挣扎,更有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望。
“你最好……没有骗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低沉而充满警告。
说完,他不再停留,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压抑的气息,大步离开了落梅阁。那两名跟随的侍卫面面相觑,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赶紧跟了上去。
院门口再次恢复了寂静,只留下依旧瘫软在地的春桃,和站在原地,微微松了口气的陆晚吟。
她知道,墨影这块坚冰,并非毫无裂缝。
医术,再一次成为了她在这绝境中,撬动命运齿轮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