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尼尔真正的办公室,确实藏得极为隐秘,但距离核心交易区并不算遥远。文森特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引领着莉塔和曲焕,穿过一片看似堆放杂物的毫不起眼的仓库区域,在一面布满陈旧货箱的墙壁前停下了脚步。他伸出手,看似随意地在几个不起眼的凸起处按某种特定的顺序按压了几下,很快,一整面墙壁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一条向下延伸、幽深而整洁的通道。他动作的熟练程度,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通道内壁由光滑的石材砌成,两侧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壁灯,光线足以照亮前路,却不会显得刺眼。漫长的阶梯向下延伸,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荡,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或许是为了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沉默,走在前面的文森特主动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戏谑色彩,在这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开尼尔先生的这个‘小窝’啊,健康之家从三年前就开始着手调查了。”
他像是闲聊般说道,语气轻松无比,“这位先生谨慎得过了头,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只会躲在他这安乐窝的最深处,操控着那个逼真得无以复加的投影在外发号施令。不得不说,他这一手,确实给我们初期的情报搜查工作添了不少麻烦……”
莉塔和曲焕,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都沉默着,没有任何回应。莉塔的面色冰冷如常,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通道的每一个角落;曲焕则微低着头,眉头微蹙,显然对文森特这种故作熟稔的攀谈毫无兴趣。
文森特似乎也根本没指望得到他们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最有趣的是,当我们的人最终突破重重防卫,闯入他这间密室的时候......”他轻笑一声,“他本人居然还优哉游哉地坐在他那张豪华扶手椅上,端着茶杯,仿佛只是在享受一个平静的下午茶时光。当然,尽管此刻不是下午。”
“我不得不承认,这种程度的投影法术确实非常高级。”文森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真实的赞叹,“几乎不需要本体实时操控,就能自主进行各种复杂的互动,这简直相当于给自己安装了一个完美的分身,不是吗?”他话锋一转,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
“奈何鄙人对幻术类的魔法实在是一窍不通,平时又俗务缠身,难以挤出时间去潜心琢磨此类精妙法术,实在是……让二位见笑了。”
“倘若鄙人也能掌握此种高等的投影法术,那么很多事情,或许就不用我再亲力亲为了。尤其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侧过头,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轻飘飘地落在了曲焕身上。那目光依旧温和,却让曲焕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他刻意拖长了语调,才缓缓说出后半句:“……那些难免要见血的事情。”
随即,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矫揉造作地叹息道:“唉,没办法。我呢,最是见不得舞刀弄枪,鲜血淋漓的大场面了,所谓“君子远庖厨”嘛。我想,这应该算是鄙人的一点小小的……洁癖吧?呵呵。”
几乎是在文森特引用了那个“远庖厨”的秦东典故的瞬间,曲焕便不由得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他并不喜欢他人,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外国人,对故乡的仁义典故做下如此恶意的解构。这番言辞,配合着刚刚结束的那场由他主导的血腥征服,在此刻显得无比虚伪而讽刺。
通道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莉塔和曲焕的沉默,仿佛是对他这番表演最无声的驳斥。
终于,在文森特近乎独角戏般的叙述中,走过一间又一间房间,终于在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由某种深色金属与木材混合打造的双开门。门上雕刻着繁复而神秘的符文,彰显着其内空间的不凡与安全性。
文森特率先推门而入,优雅地对着身后的二位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坐吧,二位,别客气。”文森特示意莉塔和曲焕坐在茶桌旁那张看起来十分舒适的高背椅上。他自己则理所当然地在主位落座,然后竟煞有介事地开始摆弄起茶桌上那套精致的茶具,动作娴熟流畅,仿佛真的在秦东的茶道大师门下进修过一般。
他打开旁边一个雕花木茶盒,看了看里面的茶叶,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点评道:“啧啧,不得不说,开尼尔这里的东西,无论是茶叶,茶具,还是茶境,都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话虽如此,他却依旧不急不躁地开始温壶、置茶、冲泡,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表演式的从容。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和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莉塔面无表情地坐着,周身散发的冷意几乎能让发颤。
过了一会儿,莉塔冷漠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片寂静:“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文森特。”
文森特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起眼,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打扰了雅兴的无奈笑容:“诶,莉塔小姐,您先别急。”他放下茶壶,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清楚您想谈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三件事吧?让我猜猜看啊——”
他屈起手指,一一数道:“第一,那个胆大包天、背叛了您的伊顿的生死问题。第二,我们之前那笔似乎有些‘停滞’的情报交易。以及第三……”他的目光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曲焕,“健康之家所能提供的、比摩勒交易所更优质、更稳定的死灵物品。我说得对么?”
莉塔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冷冷地盯着他。但这沉默本身,已然是一种默认。这三个问题,也正是曲焕目前最关心的核心。
然而,文森特似乎依然不打算立刻进入正题。他重新拿起茶壶,将泡好的、色泽清亮的茶汤缓缓注入三个精致的白瓷茶杯中,动作依旧从容优雅。茶香袅袅升起,与办公室内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又过了一会儿,坐在一旁的曲焕都能感觉到身旁莉塔导师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可怕宁静。就在他以为莉塔即将失去耐心、随时可能爆发的那一刻——
文森特终于抬起头,脸上再次挂起那抹温和的笑容,终于开口道:“好,那我们就先来谈谈第一件事吧。关于那个……背叛了您的伊顿,以及他背后的灰羽会。”
莉塔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但语气依旧简短冰冷:“说。”
“您应该是知道他的灰羽会的位置的吧?这次逃走后他必定会转移据点,这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另一方面,您也知道的,灰羽会毕竟跟摩勒交易所是长期的共生关系,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文森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如今摩勒交易所这个庞然大物突然说倒就倒,他们自然也无法幸免。最重要的是,在我们看来,敌人的朋友,不也就是敌人么?”
莉塔眼神微动:“你的意思是,你会顺手去解决掉灰羽会?”
“不,莉塔小姐,我想您误会了。”文森特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我并不会特意去剿灭灰羽会。”
他放下茶杯,耐心地解释道,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们那里,并没有任何值得我亲自出手的理由。珍贵的魔法物品?我们健康之家有远比他们丰富的渠道和库存。优质的人手和员工?我们培养的精锐也不比他们差吧?特殊的情报网络?恕我直言,我们在这方面做得比他们专业和深入得多。至于他们会不会因为恐惧而向官方什么的告密......”他轻笑一声,“他们自己也是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怎么会选择为了供出我们而自投罗网,引来灭顶之灾呢?您说是吧,莉塔小姐?”
“综上所述,”文森特双手一摊,语气轻松了不少,“我们健康之家,很显然没有任何理由,需要在灰羽会这种小角色身上浪费宝贵的精力和资源。”他将泡好的两杯茶推向莉塔和曲焕,自己则又拿起茶杯惬意地品了一口。
莉塔沉默了片刻。
她清楚文森特的性格,一旦他认定某件事没有价值,就绝不可能被说服。健康之家不愿意充当她的“黑手套”去清理门户,那么这件事,最终恐怕还是需要她亲力亲为。继续纠缠下去毫无意义。
“第二个问题,”莉塔果断放弃了第一个话题,“我们之前的交易。”
“啊,当然记得,莉塔小姐。”文森特立刻接话,语气轻松,“我现在甚至还能原封不动地把您当时提出的具体要求,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呢……”
“那你们或许需要加快履约进度了。”莉塔打断了他可能的即兴背诵,冷声道,“距离契约上约定的最终期限,只剩下不到一个月。”
“啊,当然,当然。”文森特连连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表情变得稍微正式了一些,“另外呢,您也清楚的,关于您订单中涉及‘格蕾芙学院’的那部分情报内容,也随着格蕾芙的彻底覆灭失去了时效性和追查意义。”他语速平稳地陈述道,“根据我们契约中关于‘不可抗力因素’导致部分条款无法履行的相关规定,这一部分对应的定金,我们会返还40%。剩余的60%,则依然作为另一部分——也就是关于死灵教会情报的调查费用。以上处理方式,皆符合契约精神,您应该……不会反悔吧?”在说到“死灵教会”四个字的前后时,他的声音几近细不可闻,几乎只能看口型知道他在讲什么。
“我自然不会反悔契约内容。”莉塔淡淡地说道,“但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你们目前掌握的、关于它的所有具体信息。一切。”
文森特闻言,微微颔首,语气放缓了些:“鄙人本打算等到情报收集得更加完备、形成完整报告后,再向您做正式汇报。但既然您已经如此迫不及待了……”他顿了顿,“那我就先透露一些我们已经初步探明的事实吧。”
一旁的曲焕,听到这里,精神顿时一振,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倾听。
“首先,它目前的主要活动区域和据点位置,已经可以基本确定就在格林市范围内。”文森特清晰地说道,“根据我们多方搜集的信息和地理测算,其核心据点,就隐藏在格林市的南区,那片鱼龙混杂、管理相对薄弱的区域。”
“其次,他们的组织架构近期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继续道,“之前那位副头目的死亡,显然在教会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荡和重组。自从他们策划并实施了国家体育馆那场骇人听闻的袭击之后,他们的公开活动就收敛了很多,动静小了不少。但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安静’,目前看来主要局限于索洛托国内。”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补充道:“至于他们有没有与国外的其他死灵组织暗中勾结、串通一气……很抱歉,这方面的情报,我们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莉塔的眉头微微蹙起:“你是在暗示,他们可能已经开始了国际层面的合作?”
文森特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奉告的手势,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谁知道呢?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嘛。但国际间的合作与勾结,在当今这个世界大势下,对于他们这种野心勃勃的组织而言,自然也不会例外吧?我们只是需要更谨慎地求证,毕竟严谨是每一个情报组织的义务,不是么?”
这个推测,让莉塔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她微微低下了头,目光锐利地凝视着杯中晃动的茶汤,显然在飞速思考着这个可能性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威胁和深远影响......如果这个国际合作涉及了斯威特兰的死灵组织,那么......
就在这时——
“咚咚咚。”一阵轻柔而规律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办公室内的沉思氛围。
“进。”文森特应了一声。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正是眼神依旧空洞呆滞的开尼尔。他的身后跟着那两名寸步不离的守卫。而开尼尔的手中,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特制的、透明度极高的正方体容器。
容器的内部,静静地陈列着六七件形态各异的物品——一本封面漆黑的古书;一个不断渗出黑色雾气、表面刻满诅咒符文的陶罐;一块形状不规则、内部仿佛有暗红色血液流动的矿石;一枚镶嵌着惨白指甲的戒指......甚至还有一颗约苹果大小、瞳孔呈现出诡异漩涡状、甚至还在微微转动、仿佛拥有自己生命般的——眼球!
就在这个容器被拿进房间、距离曲焕越来越近的那一刻!曲焕猛地感到自己体内那原本沉寂的血脉骤然传来一阵强烈无比的、混合着渴望、躁动与某种难以言喻亲和力的——共鸣感!他下意识想取出内袋中的已经随身携带着的白泽护符予以镇压,但手拿到一半就放了回去。
必须适应这种感觉,不是用外物镇压,而是要与它共生,再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