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知识的流淌中悄然飞逝。当陈方劲师叔将他所能理解、所能“翻译”的《空间坐标高等控制论》中的精要部分,结合自己毕生对空间法则的感悟,深入浅出地讲解给曲焕听时,窗外的阳光已经从柔和变得炽烈。茶馆内的古琴声不知何时已停歇,只剩下茶香袅袅和师叔那带着秦东口音的、沉稳而耐心的讲解声。
“好了!”陈方劲终于合上那本厚重的典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明亮如星。他端起面前那盏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能讲的大概就这些了!剩下的……那些真正触及空间本源、涉及超阶领域的东西……师叔我也只能望洋兴叹了!得靠你自己去悟了!”
曲焕沉浸在刚才那场知识的盛宴中,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幼苗,贪婪地吸收着每一滴养分。师叔的讲解,虽然无法完全解开哈洛德先生“天书”的全部奥秘,却如同在他面前黑暗的迷宫中点亮了一盏又一盏的明灯!那些晦涩的符号、玄奥的公式、跳跃的逻辑以及实际的运用……在师叔生动形象的比喻和抽丝剥茧的分析下,逐渐显露出清晰的脉络!
他感觉自己的空间认知,仿佛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般的蜕变!虽然实践上没能完全成功,但是至少积累了一份弥足珍贵的经验。
“谢谢师叔!”曲焕站起身,再次郑重地、发自内心地深深鞠躬!这份点拨之恩,重若千钧!
“行了行了!别老鞠躬了!”陈方劲笑着摆摆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背,“走!都中午了!师叔请你吃饭!犒劳犒劳你这颗好学的心!”
“师叔,这……”曲焕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这有些不合礼数。弟子请教,已是叨扰,怎能让师叔破费……”
“哎!”
陈方劲直接打断他,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爽朗笑容,用力拍了拍曲焕的肩膀,“这里不是秦东!这里是索洛托!规矩没那么死板!师叔我都把你当自己人了!哪来什么礼数不礼数的!走走走!正好让你看看师叔我选餐馆的品味!保证让你吃到地道的家乡味儿!”
看着师叔那真诚而热情的眼神,曲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再推辞,笑着点头:“好!听师叔的!”
两人离开清雅的茶馆,沿着中心区略显冷清的街道前行。陈方劲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古色古香的巷子,在一家装潢华丽而古典、门楣上悬挂着“古来阁”三个鎏金大字的餐馆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儿了!”陈方劲指着餐馆,语气带着一丝得意,“这儿老板是我老乡,食材香料都是从秦东那边偷偷运过来的!味道绝对正宗!”
曲焕看着这家餐馆,他以前路过时见过,但从未进去过。此刻站在门口,那熟悉的雕梁画栋、红灯笼、以及隐约飘出的、混合着花椒、八角、酱油的浓郁香气,瞬间勾起了他深藏心底的……乡愁。
走进餐馆,内部装饰更是极尽秦东风韵。红木桌椅,水墨屏风,墙上挂着秦东山水画,角落里还有一架古筝。虽然客人不多,但氛围极好。陈方劲显然是常客,老板亲自迎上来,热情地寒暄着,将他们引到一处靠窗的雅座。
点完菜,等待上菜的间隙,雅座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温馨的沉默。
陈方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温和地落在曲焕身上,带着一丝长辈的关切,看似随意地问道:“曲焕啊,师叔我有点好奇……你……怎么没回秦东?暑假这么长,家里……不想你吗?”
这个问题,如同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破了曲焕心中那层强自维持的平静!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
曲焕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他本能地想回避,想用“学业繁忙”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这是他回到索洛托半年多来,面对任何人询问时,一贯的做法。那份来自秦东的苦楚和沉重,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从未向任何人袒露。
然而……
此刻,坐在他对面的,是陈方劲师叔。这位来自同乡的长辈,这位刚刚毫无保留地为他解惑、请他吃饭、待他如子侄的师叔。他的眼神是那样真诚、那样关切,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温和和……同病相怜的底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曲焕心中那道坚固的堤坝!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抬起头,迎上陈方劲的目光。那目光中,不再有闪躲,而是充满了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师叔……”曲焕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回不去。”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然后,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秘密,一字一句地倾诉出来:
“秦东……现在……很不太平。”
“皇帝……承安帝……猜忌日重!对我们曲家……视若眼中钉!总觉得我们图谋不轨!”
“家族……正面临着……被抄家的危机!”
“而且……还有……未知的刺客!一直在暗中窥伺!伺机而动!家族成员的安全……岌岌可危!”
“父母……严令!没有他们的明确指令……不得回国!留在索洛托……才是最安全的……”
曲焕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而是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难以言喻的严肃和……深沉的忧虑!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对家族命运的担忧和对故乡困境的无力感。
陈方劲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从最初的关切,逐渐变得凝重、震惊,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愤怒和……无奈!
“啪嗒!”
陈方劲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
“唉——!”陈方劲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沧桑和痛心,“想不到……才一年没回故乡……秦东……竟已成了这个样子么?!”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皇帝昏庸!对大臣猜忌刻薄!视功臣如草芥!”
“闭关锁国!固步自封!不求进取!不谋发展!美其名曰‘稳定国内’!殊不知……”陈方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控诉,
“……正是他自己的昏庸与无能!才导致了这一切的动荡和危机!没有他的猜忌和打压,何来功臣离心?没有他的固步自封,何来国力日衰、民怨沸腾?!”
他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关节捏得发白:
“承安帝的统治……怕是不再长久了!这样下去……秦东……危矣!”
他看向曲焕,眼神中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沉重:
“我的家族……陈家……在秦东也算有些根基,但经此一言,如今……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你们曲家……”陈方劲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更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最坏的情况……莫过于……给你们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彻底……清算!”
雅座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压抑。窗外明媚的阳光,似乎也无法驱散这笼罩在两人心头的阴霾。
陈方劲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带着一丝渺茫的期望和更深的无奈:
“唉……如果……如果那位大人……能够出手……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曲焕心中了然。师叔口中的“那位大人”,指的必然是秦东那位如同定海神针般存在、却又超然物外的超阶法师——岳长歌!那位主张“无为大于有为”、不插手凡俗纷争的传奇存在!
“可惜啊……”陈方劲苦笑着摇摇头,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像他们那种人的意志……他们的想法……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是捉摸不透的!他们……有他们的道!有他们的……超脱!可惜……可惜啊……”
这份无奈,曲焕感同身受。岳长歌大人的守护,如同最坚固的屏障,但也如同最遥远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及。
就在这时!
陈方劲猛地抬起头!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他直视着曲焕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承诺!
“曲焕!”
陈方劲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曲焕的心上,“放心!”
“咱们两家……陈家和曲家……在秦东的情谊……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是代代人积累下来的信任和守望!”
“只要……我们陈家还在!只要陈家还有一口气在!”
“我们……就一定会竭尽全力!保住你们曲家的所有人!”
“这不是为了什么利益!不是什么身外之物!”
陈方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严,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
“而是……出于那家茶馆的名字——”
“仁!义!”
这两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雅座内轰然回响!带着秦东士人最古老、最纯粹、最不容玷污的风骨和担当!
曲焕猛地抬起头!
他看向面前这位神情肃穆、眼神坚定如磐石的师叔!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庞!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暖流,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冲垮了他心中所有的堤防!那压抑了许久的委屈、担忧、孤独、以及对家族命运的恐惧……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水雾,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视线变得模糊!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将那不合时宜的泪水逼回去,但那滚烫的液体,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只能发出哽咽的、模糊不清的音节。
“师……师叔……”曲焕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陈方劲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卸下了所有坚强伪装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欣慰和坚定!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越过桌面,用力地、重重地拍了拍曲焕的肩膀!
那手掌的温度和力量,如同最坚实的依靠,透过肩膀,传递到曲焕的心底!
“压抑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人倾诉。没事的。”
曲焕用手捂住了眼睛,却止不住啜泣的声音。
“抱歉,师叔。我...我去一趟洗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