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焕的脚步灌了铅般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踏碎了身后陈方劲办公室里凝滞的空气。那间弥漫着檀香、却比铅块更压人的斗室，连同巴克斯导师长的回避、陈师叔讳莫如深的警告，都化作无形的枷锁，将他心底对莉塔导师的忧惧和对真相的渴望，死死勒紧、摁入泥潭。
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木然地挪回宿舍。推开门，迎接他的只有空旷的寂静。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径直扑向床铺，身体重重砸进柔软的织物里，一声沉闷的叹息随之逸出，仿佛胸腔里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挤干了。
冰冷的无力感，如同无声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吞噬。
百无聊赖间，他掏出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那个最近沉迷的魔法对战游戏。刹那间，炫目的技能光效在屏幕上炸裂，激昂的背景音乐灌入耳膜——虚拟世界的喧嚣妄图淹没现实的烦忧，制造片刻的麻痹。
然而，屏幕上刀光剑影的激烈交锋，却连他心绪上的一缕愁丝都无法斩断。
没玩多久，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便攫住了他。他猛地退出游戏，将手机随意甩在一旁，整个人直挺挺地仰面躺着，目光空洞地钉在天花板上。
“烦死了……”
低哑的呻吟在寂静中弥散。
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淌。宿舍的门终于被推开，艾德和雷的说笑声裹挟着食堂食物的香气涌了进来。紧接着，诺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也推门而入。
宿舍顷刻间被少年人特有的喧腾与活力填满。艾德和雷还在回味下午实战课的惊险刺激，诺兰则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他新发现的魔法区甜品店，唾沫横飞地形容着某种甜点的绝妙口感。
曲焕从床上坐起身，眼前这鲜活、充满烟火气的一幕，非但未能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反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而遥远。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个……你们……有谁知道莉塔老师最近怎么了？她今天特训课没来。”
艾德和雷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同步浮现出茫然的空白。
“莉塔老师？没来上课？”艾德困惑地挠了挠头，“她不是雷打不动，从不缺席的吗？”
“对啊，没听说有什么事啊，”雷也附和着，显然对此一无所知，“是不是生病了？”
唯独诺兰，在听到“莉塔老师”这个名字的瞬间，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他看向曲焕，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莉塔老师？上学期教我们暗元素理论的那位……嗯……很 sexy（奥兰语）的女教授？”他故意拖长了那个形容词的尾音。
一旁的雷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在赞许诺兰用词的精准。
曲焕没好气地甩给他一个白眼，但还是点了点头：“对，就是她。”
诺兰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悠悠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翻找，似乎在检索着某个关键的聊天记录。他一边翻，一边拖长了调子：
“哦，她啊……我倒是……听到点风声。可能跟她有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曲焕和另外两位室友，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感：“我爸不是在法卫部嘛，级别还不低。今早跟我手机上聊闲天的时候，不小心漏了句嘴——说法卫部最近要有大动作！启动一个代号‘清道夫’的计划！目标嘛，是彻底清扫那些地下越权者组织，尤其是……”
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声音压得更低，“对了，这事儿非同小可，你们仨听了就烂肚子里，一个字都别往外传。信得过你们才说的。”
艾德和雷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放心放心！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
诺兰的手指在通讯器屏幕上点了点，确认了信息：“嗯，对！‘清道夫计划’！头号打击目标，锁定了一个叫‘复兴会’的组织！”他加重了语气。
“我爸说，上面直接下了死命令——对这帮人，格杀勿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细节，脸上浮现一丝凝重：“而且，我爸还说，他昨天在走廊上碰巧撞见了哈洛德大人！那脸色……啧啧，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那副神情……”诺兰打了个寒噤，“跟上次‘死灵工厂’事件爆发时他脸上的杀气，绝对有得一拼！绝对是动了真怒，要见血了！”
诺兰的目光重新落回曲焕脸上，带着一种“你懂了吧”的了然：
“我猜啊……八成是咱们那位 sexy的莉塔老师，要么是执行任务，要么是自己去找茬，捅了“复兴会”的老窝！结果呢……可能没捅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耸耸肩，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戏谑，“然后嘛……嘿嘿，自然是找她那跺跺脚大地都要抖三抖的老爸哭诉，搬救兵来复仇了呗！”
他咂了咂嘴，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不过嘛……她居然连课都缺席了……啧啧，那我觉得，恐怕不是擦破点皮那么简单，是真被那帮人伤得不轻吧？不然以她那股劲儿，怎么可能不来？”
一旁的艾德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插嘴：“这什么“复兴会”……胆子也太肥了吧？敢跟哈洛德大人叫板？还打伤他女儿？他们怎么想的？”
诺兰撇撇嘴：“谁知道呢？大概觉得哈洛德大人位高权重，行事要讲规矩，不敢直接把他们挫骨扬灰？要我说，哈洛德大人那种存在，直接一个空间传送杀到他们老巢，全端了多痛快！”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雷皱了皱眉，扶额摇了摇头。
“空间传送哪有那么容易？前提是得掌握精确的空间坐标！那种老鼠窝，藏得比地沟还深，怎么可能轻易暴露？而且高阶空间法术消耗巨大，限制也多，哪能随心所欲？”
“哈？对他那种人来说，空间传送还不是想用就用？”诺兰不以为然地笑道。
“咳咳，反正啊，”诺兰的语气带着事不关己的轻松，“那帮复兴会的家伙，这次绝对是踢到铁板了！哈洛德亲自下令、亲自部署的‘清道夫’计划……”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这动静，怕是要把天都捅个窟窿！他们啊，好日子到头了！你们想想，哈洛德大人哪次亲自出手是小事情？”
宿舍里陷入短暂的沉寂。艾德和雷被这爆炸性的信息冲击得有些发懵，诺兰则是一副坐等看好戏的姿态。
而曲焕……
他僵坐在床边，宿舍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却映不出一丝血色，反而显得愈发苍白。诺兰吐出的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重锤，狠狠凿在他的心口！
“复兴会”……“清道夫计划”……“格杀勿论”……“哈洛德亲自下令”……“莉塔可能被打伤”……
诺兰父亲在法卫部高层的身份，为这情报赋予了沉甸甸的可信度！这几乎残酷地坐实了他最坏的猜想——莉塔导师遭遇了极其凶险的变故！她很可能真的受伤了，而且伤势严重到无法授课！
更令他浑身发冷的是，哈洛德的震怒竟直接引燃了针对整个地下世界的全面战争——“清道夫”计划！而复兴会，就是这场血腥风暴的第一个祭品，等待他们的竟是“格杀勿论”的绝杀令！
很显然，这早已超出了普通的冲突范畴！这是法卫部最高意志掀起的、一场针对灰色地带的残酷绞杀！其血腥程度和毁灭性，远远超出了曲焕最悲观的想象！
莉塔导师……她究竟被卷入了怎样可怕的风暴中心？复兴会……又做了什么，竟能招致哈洛德如此滔天怒火，不惜掀起腥风血雨？
而这个“复兴会”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莉塔导师伤成这个样子......
曲焕的心一路向下沉坠，仿佛坠入了无光无声的冰冷深渊。他感觉自己就站在一场即将席卷一切的、由毁灭与死亡构成的飓风边缘，仅仅窥见了那庞大黑暗帷幕掀开的一角。
局势，正以无可挽回的态势，朝着他无法预见、更无力掌控的、漆黑一片的深渊，急速坠落。
与此同时，格蕾芙暗影学院深处，一处被魔法结界严密笼罩、连学院内部地图都未曾标注的隐秘区域。这里并非冰冷的实验室或肃杀的会议室，而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地下温泉。
温泉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熔融翡翠般的碧绿色泽，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和淡淡的硫磺气息。池壁由光滑的黑色火山岩砌成，边缘镶嵌着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魔法水晶。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和一种能宁神静气的熏香味道。
温泉池中央，一个身影正慵懒地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他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面容却保养得极好，只有眼角几道深刻的皱纹显露出岁月的痕迹。他闭着眼睛，神情放松而惬意，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被隔绝在这温暖的泉水之外。他正是格蕾芙暗影学院的现任院长——普雷斯顿·克里斯。
就在这时，温泉池入口处厚重的、雕刻着暗影符文的石门无声滑开。一位穿着深灰色学院制服、面容姣好却神情肃穆的年轻女秘书，捧着一份闪烁着幽光的魔法文件，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走到温泉池边，在距离水面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躬身，声音恭敬而清晰：
“院长大人，关于‘复兴会’的最新情况报告，以及他们提交的‘必要经费’划拨申请，需要您过目批示。”
温泉池中，普雷斯顿院长依旧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到。只有他搭在池边岩石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女秘书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耐心等待。
几秒钟后，普雷斯顿才缓缓睁开双眼。那是一双如同深潭般幽暗、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锐利眼眸。他的目光并未落在秘书手中的文件上，而是透过氤氲的水汽，投向虚无的远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弧度。
“复兴会啊……”普雷斯顿的声音带着温泉浸泡后的慵懒沙哑，却清晰地在空旷的温泉室内回荡。
“卡洛斯那帮人……呵。”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扫了一眼女秘书，眼神中带着一丝了然于胸的淡漠：
“不用念了。具体的情况，我的‘耳目’已经提前告知。”他口中的“耳目”，显然是指他遍布各处、无孔不入的暗影情报网络。
女秘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普雷斯顿重新将头靠回池壁，闭上眼睛，仿佛在享受泉水的温度，但说出的话却冰冷如刀：
“复兴会……已经被法卫部盯上了。哈洛德·葛尔温亲自下令，启动了最高级别的‘清道夫’计划。目标直指他们，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格蕾芙学院，没有必要再冒着暴露的风险，去跟一群注定要覆灭的丧家之犬继续打交道。”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如同拂去一片尘埃：
“驳回他们所有的经费请求。哦不，一切请求。”
“同时，”普雷斯顿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处理掉学院内部所有与复兴会有联系的证据！所有！包括文件、通讯记录、魔法印记……一切可能指向我们的痕迹，全部抹除干净！”
“哦，还有……”他的眼睛再次睁开，那双幽暗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处理掉那些与复兴会联系过密的人。让他们……彻底闭嘴。”
女秘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她立刻低下头，声音依旧平稳：“是，院长大人。我立刻吩咐下去。”
普雷斯顿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丝慵懒的笑意，仿佛刚才下达血腥清洗命令的人不是他。他轻轻搅动着温热的泉水，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谈论晚餐的菜单：
“对嘛，一个复兴会没有了……我们还能培养另一个复兴会，或者……‘复兴会’、‘振兴会’、‘新生会’？呵呵，名字而已。只要格蕾芙还在，这些为我们办事的‘工具’，要多少有多少。”
“是，院长大人。”女秘书再次应道。
普雷斯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哦，至于奇兰学院那个埃德加·莫里斯……复兴会那些家伙，在覆灭之前，应该已经按照约定，销毁了所有能证明他与死灵教会勾结的证据了吧？”
女秘书迅速在脑海中检索了一下情报，肯定地回答：“是的，院长。根据我们最后收到的反馈，所有相关证据都已物理销毁。法卫部那边，暂时没有指向埃德加的实质性证据链。”
“嗯。”普雷斯顿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让他继续在奇兰学院好好演戏。他这颗棋子，暂时还有用。告诉他，夹紧尾巴，演好他的‘模范级长’。”
“是。”
“另外……”普雷斯顿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某个话题感到一丝厌烦。
“再给雷斯文的那些苍蝇带句话。让他们……彻底打消对莉塔·葛尔温的想法！”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
“告诉他们，别以为躲在暗处就能为所欲为！莉塔·葛尔温……不是他们那些废物喽啰能对付得了的！连卡洛斯精心布置的陷阱都让她逃了，还引来了哈洛德那条疯狗！再敢去招惹她，就是自寻死路！让他们安分点，别给我惹麻烦！”
“是！院长大人！”女秘书将普雷斯顿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下。
“去吧。”普雷斯顿挥了挥手，重新闭上眼睛，将整个身体沉入温暖的碧绿色泉水中，只留下水面一串细小的气泡。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的裁决和血腥的命令，只是午后温泉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女秘书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温泉室。厚重的石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将温泉的暖意与院长的低语，重新隔绝在这片隐秘的地下空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