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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深处。

曲焕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勉强聚焦在病房苍白的天花板上。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感像铅块般沉重,一种难以驱散的思维迟滞包裹着他,仿佛意识曾在浓稠的泥浆中跋涉了太久。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头部和胸口的隐痛。

“曲焕!”

一个强压着激动与惊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缓缓转动沉重的头颅,看见了守在椅子上的洛丝。

少女的脸庞上清晰印刻着担忧与未曾消散的后怕痕迹,此刻却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释然所覆盖,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不久前的煎熬。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洛丝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紧,像是松了口气的弦,“莉塔老师把你送过来后,泰恩和我就一直轮换着守你。泰恩他他刚回去休息了……幸好我今天上午没课,我再过来看看你……你感觉如何?哪里特别痛吗?”

碎裂的记忆片段开始翻滚着涌入脑海:坎特公园那片人间地狱,狰狞涌动的死灵大军,绝望的奔逃,最后时刻那骤然爆发、瞬间吞噬一切又归于死寂的冰冷黑暗……

曲焕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洛丝连忙小心地扶住他的手臂,将一个柔软的枕头塞在他后背。

他怔怔望向窗外,明媚得近乎虚假的阳光洒满窗台。

“我……睡了多久?外面……怎么样了?学校呢?”心中最沉甸甸的焦虑还是关于那场灾难本身——伤亡、混乱、那些一起逃跑却下落不明的人。

“现在已经......周一了。”

洛丝低声回答,神情瞬间凝重起来,“学校那边,校长出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

“埃德加级长代表校长处理所有……赔偿,安抚……遇难同学的家属……”

她顿了顿,似乎刻意避开了老校长那沉重的代价,“他代表学校公开致歉了,拿出了……非常大的诚意。”

“至于外面……”

洛丝嘴角轻微地抿了一下,“刚刚看新闻里说……主要是贝尔市平民区那边……抗议的声浪很大,又在……向协会施压了。”

“施压,施什么压?”曲焕困惑地皱起眉头,剧烈的头痛让他思考艰难。

“说是要求协会彻底改革,要打破平民区和魔法区之间的……保护壁垒?要求协会把防护力量覆盖到平民区去,弄一个……统一的‘防护一体化’系统?”

洛丝复述着听到的概念,语气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她觉得合理的认同,“如果能实现安全统一管理,资源共用……或许真的能避免坎特公园这种……惨剧再发生?”

“嗯......我也觉得......”曲焕的语气中不带一丝反对与肯定的情绪,仿佛只是在叙述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家常小事。

曲焕稍微侧了侧身,目光飘向了窗外的那片明亮的天空。

“导师他们呢,还好吗?”

“其他老师都或多或少受了伤,但都不算特别严重。但是梅塞娅老师......”

“她怎么了?”曲焕眼中流露出难以掩盖的焦急。

“她魔力过度透支了,状况......很不好,我看到她被推进急救室了......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莉塔老师,听泰恩说她被叫去法卫部了,现在还没回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复杂得如同乱麻的情绪堵在喉咙里,伴随着头部的钝痛翻搅。

病房内过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刺进来,窗外鸟儿无忧无虑的鸣叫听起来格外刺耳。

......

病房的对外窗户下,地板上的光亮正不紧不慢地朝着墙缝的位置缩小,缩小,最后缩成一片纯粹的阴影。

下午到了。

泰恩·罗德森标志性的棕色短发带着一身活力和刚结束训练的汗气,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焕!感觉咋样了?”

他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咧嘴笑着。他习惯性地抬手想大力拍曲焕的肩膀,却在半空中生生收住力道,变成了一次笨拙的轻拍。

“嘿,洛丝,你也够辛苦的!”他转向洛丝,那充满活力的劲头几乎驱散了房间里残留的病气。

“我来照顾他吧,你下午不是还有元素理论课吗?你直接过去吧。”

曲焕看着泰恩生机勃勃的样子,苍白的面孔上勉强挤出一丝无奈的浅笑。

洛丝也确实松了口气——有泰恩在这里,至少曲焕不会太沉闷。她轻轻点头,对曲焕柔声道:“那我先走了,好好休息。”又细致地对泰恩复述了一遍刚刚护士的叮嘱,这才提起背包,离开了这间充满了消毒水气味和羁绊的房间。

下午的雷元素理论教室,空气中似乎飘荡着细微的粉尘在光束里沉浮。洛丝坐在靠窗的老位置,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讲台上。导师正深入剖析着雷元素在实战中的高破坏性,声音清晰而理性。

但洛丝的思绪却像一片无法系住的羽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卷回那片尖叫与混乱交织的公园战场,飘向曲焕最后失去意识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那瞬间笼罩一切、仿佛能将灵魂冻结的冰冷黑暗……她放在笔记本边缘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泛着微微的凉意。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在那工整但冰冷的笔记里,捕捉导师提到的每一个关键公式,试图将那份残存的寒意彻底隔绝在知识的墙外。

下课钟声悠长地响起,宣告着理论的短暂休止。洛丝随着人流涌出教室,傍晚金红色的夕阳慷慨地泼洒在奇兰学院古老的飞扶壁和塔楼上,为冰冷的石雕抹上一层温暖的蜜色光晕。然而这层光晕似乎无法穿透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那里仿佛还冻结着坎特公园的寒意。

“洛丝!”

一个带着熟悉轻快、又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特殊活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艾丽娅快步追了上来,白色的长发在夕阳下更显闪耀。她的脸色仍透着一丝未能完全褪尽的虚弱苍白,但那双冰蓝的眸子却重新焕发出澄澈的光芒,只是那光芒深处,似乎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通透感。

“一起去吃饭吧?”

艾丽娅很自然地挽起洛丝的胳膊,亲昵地靠了靠,脸上绽开一个刻意明亮的笑容。

“走!去‘金镶玉’!我请客!就当是……庆祝我这块‘碎冰’又重新粘回来啦!”那语气是刻意的轻松,努力将那场灾难的阴霾推开一丝缝隙。

“金镶玉”盘踞于主教学塔的穹顶之下,巨大的魔法棱镜穹顶将夜空亿万星辰的辉光柔和地折射下来,昂贵的水晶餐具在低沉的魔法旋律中闪烁着清冷的光。这里是精英学子享受家族荫庇的场所,以精致的餐点和俯瞰整个魔法区的无价视野闻名。

洛丝平日里甚少涉足,但看着艾丽娅眼中那份混合着真诚、释然和一缕难以察觉的、如同破冰般的新生的眼神,她无法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窗边一张小桌几乎将奇兰学院的全貌尽收眼底。艾丽娅兴致勃勃地点着招牌菜,仿佛要将生命错失的味觉全部补回。

精致的餐点陆续上来,在两人之间弥漫着诱人的香气。但渐渐的,艾丽娅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轻快开始被一种空茫的神情取代。她手中的银勺无意识地在盛着冰镇浆果汁的高脚水晶杯中搅动,小小的漩涡里映不出她眼底的迷茫。

“洛丝……”

她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丝自己也不确定的困惑,“我好像……丢了点东西。”

洛丝放下餐具,专注地看着她:“什么?”

“很重要的……什么东西……”艾丽娅眉头轻轻蹙起,冰蓝色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她努力回忆着,指节微微用力握着杯壁,“有种感觉,或者是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非常清晰……可现在,完全空了。”她抬眼看着洛丝,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孩童失去心爱之物的、无助的困惑,“像被人直接从脑子里剜掉了一块。很难受,在我被哈洛德先生救回来之后......”

洛丝的心微微揪紧。

哈洛德先生逆转生死的神迹,代价竟如此具象。那不仅是生命的回归,也是记忆的流失?她伸出手,轻轻覆在艾丽娅冰冷的手背上,传递着掌心的温度,声音沉静而坚定:“艾丽娅,别逼迫自己了。你能坐在这里,和我一起吃晚餐,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也许……那是创伤本能的遗忘?或者……”她顿了顿,没有点出哈洛德的名字,但那层意思在目光中传递,“那只是重生的代价之一。活着,就是此刻最大的拥有。慢慢来,好吗?”

艾丽娅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暖意,望着洛丝温柔而坚定的眼眸,心头那缕仿佛被悬在冰冷虚空的无助感似乎被这暖意驱散了一点点。她深吸一口气,那迷茫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替代:“嗯!你说得对……活着,真好!”

她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带着混合了后怕和纯粹惊叹的光芒,“而且……洛丝,你能想象吗?那种......被某人‘拉’回来的感觉?”

她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了,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倾诉感:“太……不可思议了!我的意识,像是一粒被丢弃在绝对死寂的深渊底层的尘埃……然后,一股无法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量,硬生生地……把我拽了出来!重新塞回这具躯壳里!”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仿佛那撕裂灵魂的剧痛余波仍在回荡。

“就在灵魂撞进身体的刹那……脑袋就像被丢进了洗衣机里面疯狂搅动!”冰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对那种超越生死、伴随极致痛苦的、属于哈洛德权柄的敬畏。

“比彻底沉入黑暗……还要……难以忍受的……剧痛!”那不仅仅是复活,是一次灵魂层面的酷刑与重建。

洛丝听得心头震动。她无法真正体会那种痛苦,却更深切地感知到哈洛德力量的恐怖——那绝非温柔的恩赐,而是带着撕裂规则的蛮横,强行从死神手上抢人。

“幸好……都过去了。”

洛丝用力握紧艾丽娅的手,只能用温度传递无言的慰藉。

精致的主菜被撤下,点缀着可食用魔法星尘、如同银河般缓缓流动的招牌布丁被端了上来。甘美的甜点似乎驱散了刚才的沉重气息。艾丽娅慢慢恢复了常态,带着一丝重新找回生活真实感的快乐,开始点评布丁的甜度和星尘的口感,分享起学院里一些轻松的小趣闻。洛丝也放松下来,含笑应和着。

就在洛丝拿起银勺,准备享用那方小小的、散发着梦幻微光的星尘布丁时——

“嗡……”

放在餐布旁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幽蓝的光芒,一条弹出的新闻在精美的背景图上显得格外醒目:

【索洛托魔法协会即时通告】:安全无界!首批民用防御法器·贝尔市试点正式启动!守护万家安全,我们在行动!

洛丝的指尖瞬间凝固!视线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过手机,屏住呼吸点开详情。

消息浏览完毕,洛丝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浅薄!那双总是沉静温和的碧色眼眸骤然爆发出极为明亮、近乎耀眼的希望之光!她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字,生怕漏过任何细节,指腹微微用力甚至让屏幕边沿都有些发烫。

“太好了!!”

这句低呼几乎是她全身心情感的迸发,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无比的激动和释然,“真的开始了!”她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几乎能感染整个餐厅的喜悦,“真的开始了!”她抬头看向正优雅地舀起一小勺布丁的艾丽娅,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艾丽娅你看!你看这个!有了它们!平民区的人就不会完全……完全像待宰羔羊一样了!他们能争取时间!真的能救命!”

艾丽娅手中的银勺微微一顿,她抬起眼眸,冰蓝色的瞳孔淡淡扫过洛丝激动的脸庞,又滑向她举着的、闪烁着刺眼光芒的手机屏幕。

她的脸上维持着完美的、如同艺术品的礼貌微笑,但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却没有任何涟漪产生,只有一丝近乎悲悯的平静和……难以跨越的距离感。

“嗯哼?”

艾丽娅轻轻应了一声,语气如同羽毛拂过,温和却空洞,带着一种属于云端之上的审视。

“听起来……高高在上的协会也总算做了点事嘛?我还以为他们只会每天对别人颐指气使呢。”她小勺轻轻放回布丁杯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不过,这种等级的小玩意儿……”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魔法区永不熄灭的光辉城防,“对我们这里的人而言,大概连装饰物都算不上呢?”她指的是奇兰学院森严的结界、无处不在的守护符石、家族豢养的保镖乃至导师们深不可测的个体力量。

她的世界自出生起便被重重叠叠的超凡力量包裹。安全这种概念对她而言,如同呼吸的空气一般理所当然。

她亲近洛丝,欣赏的是洛丝自身在魔法道路上展现的努力与那份温润坚韧的内核,与洛丝所代表的那个平凡世界无关。

至于那些“改革”、“平民安全”的喧嚣不过是地面上的风暴声,穿透不了她所处的天穹。也正因如此,她才无法理解洛丝那种对几件廉价魔法器物的狂喜。

洛丝眼中那明亮的光芒,在艾丽娅毫无波澜的平静面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并未激起预期的共鸣,反而迅速冷却、沉淀了下去。

她明白了那道无形的、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鸿沟,比任何物理的距离都难以跨越。她没有试图解释或辩论,只是再次低下头,默默地、仔细地记下了护符的详细上市日期和那几个平民区试点商店的地址。

晚餐在一种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微妙沉寂中步入尾声。窗外,魔法区的灯火织就永恒不变的辉煌图景,繁华而冰冷。

吃完后,洛丝与艾丽娅在灯火辉煌的入口道别,看着她轻盈的身影融入那辆无声滑来的、带有她的家族徽记的魔法飞车,洛丝独自踏上了归途。

她一个人走着,学院小径旁的魔法石灯恒定地散发着柔和白光,将她纤长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步履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和更深的沉淀感。

推开宿舍的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安静的空气裹挟着独属学院的、混合着纸墨与淡淡魔法元素的气息扑面而来。

窗幔间隙透入远处魔法塔恒定不变的光芒,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冷清的银边。之前在餐厅里,由那份协会公告燃起的短暂兴奋,在此刻的寂静中彻底沉淀下来,翻涌出更为复杂的心绪。期待依然存在,但被一层厚重的忧虑包裹——那是对其实际效果的怀疑,对父母是否能接受的担忧,更混杂着一种对两个世界之间那道鸿沟的沉重认识。她几乎有些急切地拿出手机,指尖微微发凉,拨通了那个属于家的号码。

铃声在寂静中响了片刻,终于被接通。

“喂?洛丝?”

是父亲的声音,带着日复一日工作后渗透进骨头缝的疲惫,背景里熟悉的引擎轰鸣声和模糊的车流噪音清晰传来。显然,他刚关上那家经营得勉强维持生计的小店门,正驱车跨越那道无形的边界,驶回位于贝尔市的那块真正属于他们的角落。

“爸!是我!”

洛丝的声音里本能地掺进了一丝轻快的音调,“还在开车吧?小心点呀!”

“没事,刚开出城,路还空。”父亲的声音柔和了些,那是面对唯一的女儿时才会流露的温度。

“这个点儿打来?碰上难事了?学院里不顺?”那关切根植于深怕女儿在魔法世界的浮华里受挫的本能。

“没有!爸,是……是好事!”

洛丝的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了几度,带着分享希望的迫切。

“您看新闻了没?就今天傍晚发的!魔法协会终于发公告了!要……要给平民区做些改变!要发一种能保命的‘紧急护身符’,还会在重要地方装警报系统!”

她语速快得像要将公告里的字句直接灌入父亲的耳朵:“那个护符!公告说了,不用魔力也能用!捏碎它就能立刻裹上一层保护罩!能扛得住几下怪物的攻击!还有那警报,要是大批怪物或者爆炸那种动静来了,它会跟防空警报一样拼命响,法卫部的人也能更快赶到!”

“那个护符虽然时间短、能防住的也有限……可是爸!这关键时刻就是挡命的几秒钟啊!要是……要是再遇到坎特公园那种情况……”她声音里带着一股后怕的颤抖,又强压下去,化作恳切。

“等之后上市了,您和妈一定去买一个!贴身带着!算我求您了!真的!”

她说完,屏着呼吸,手机紧紧贴着耳朵,像在等待一粒种子破土的回应。

听筒里只有汽车引擎持续的低吼。沉默如同冰冷的空气,持续了好几秒。那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唉……”父亲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洛丝无比熟悉的调子——一种糅合了生活淬炼出的精明、对权威本能的戒备、以及对超出自身掌控的力量长久积累的冷漠嗤笑,甚至还有一丝……看透后的疲惫无力感。

“小妞子啊,你还是太嫩,太信这些法师老爷们的漂亮话了。”

洛丝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向深渊沉去。

“那些法师们搞出来的小玩意儿,哄哄你们这些象牙塔里的学生容易。我们这些人,嗨......”

他顿了一下,似乎透过车窗看向平民区那混杂着顽强与混乱的街景,“命贱,骨头硬,但脑子不傻。真要有那么容易的好事,还能轮到我们?没魔力?没魔力那符咒是靠咱们的祖宗保佑发光吗?怕是连个响都听不见!”他的语气带着市井里打滚积攒的本能警惕。

“再说了,谁知道那亮晶晶的小东西是不是空壳子?还不是想从咱们兜里再刮一层油?我敢打包票,又是协会算盘打得响的敛财新招!”

“爸!白纸黑字公告了的!不用魔力!摔碎或者捏碎就能起效!协会这次……”洛丝急切地辩驳,想抓住公告里那行许诺的微弱光芒。

“是认真的?”

父亲直接打断她,语气里那份疲惫浓得化不开。

“小妞子啊,听爸的。你只管好好学你的魔法,学好了才是自己的。爸妈半辈子在贝尔市摸爬滚打,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己多个心眼,学会察言观色,腿脚麻利点,比啥符都有用。那些花里胡哨的……算了吧,糟蹋钱。”

那些话语,字字句句敲打在洛丝心上。她能清晰地触摸到父亲言语之下,那累积了不知多少代、面对魔法世界庞大机器的疏离、无力感和一种近乎自我保护的本能疏远。

坎特公园的血,非但没有冲垮这道心墙,反而让墙更厚、更寒......

洛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被浇灭的希冀压入心底,声音努力维持平静,问出了她长久以来的夙愿:

“爸……那……您和妈申请永久居住证的事情……最近有消息吗?有进展吗?”

她明白,如果能搬到这片天空下,一切的恐惧与不安或许都能终结。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更深、更沉郁的叹息,充满了无力的焦灼和被无形枷锁反复击打的挫败感。

“唉……这事儿……”

父亲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个字都像挤出来的,“别提了。我看是黄了。”

他话语里第一次染上了压抑不住的真实怒火,“那规定说有直系亲属就能申请,结果就是个屁!印这规定印出来擦屁股都嫌它硬!我和你妈,材料来来回回递了六七次!前前后后小半年搭进去了......”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像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老兽:“每次!每次都说这儿缺那儿少!好不容易按他们的指点补全了,塞过去!等几天,又通知!说这个格式不对!那个日期无效要重开!”

压抑的怒火终于冲破了惯常的克制,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就像……就像你妈生你的时候医院开的出生证明不是真的一样!他们是不是还要我证明我是你老爸?!”最后那句反问,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悲凉。

洛丝的心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穿!痛楚之外是冰冷彻骨的清醒。

他的怒吼,不过是无数个妄图跨越那道天堑的平民的其中一个缩影。

“爸……”

洛丝的声音哽咽了,喉咙仿佛被滚烫的砂石堵住。愧疚、愤怒、无力感疯狂撕扯着她。她用力握紧了手机,指节捏得发白,仿佛那是她的敌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淬炼出的铁,“您和妈……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发誓!!”

短暂的沉默后,父亲那边却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那笑声驱散了压抑的阴霾,充满了对女儿这种天底下最大承诺的心疼、骄傲,以及某种尘埃落定、接受命运摆布的豁达坦荡。

“哈哈哈!你这小妞子啊!”父亲的笑声带着纯粹的爱意。

“你呀,啥时候让咱们失望过?街坊邻居哪个不夸我们家出了你这么个金凤凰!真够了!我跟你妈这把年纪,最希望的事,就是看你平平安安,把魔法学好!那什么魔法区的富贵窝算个屁,住这儿舒坦又热闹,有烟火气,真要离开了我还不习惯呢。”

这份来自最亲近之人的、用最朴实无华的言语包裹着的无条件的爱与自豪,如同沉静而温厚的暖流,冲刷过洛丝心头冰冷的怒焰和伤痕,带来一种既安心又加负千斤的暖意。

“好了好了,”

父亲的声音恢复了日常的沉稳,带着惯有的叮嘱,“挺晚的了,快去洗澡睡觉,别熬夜看书了。爸快到贝尔市了,路况复杂起来了,得专心。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啊!”

“嗯!爸,您一定慢点开!等放假了我回来看您。”洛丝连忙叮嘱,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牵挂。

“知道啦!挂了!”

嘟嘟的忙音响起,宿舍彻底陷入沉静。

洛丝握着仿佛还残留着父亲声音余温的手机,僵立在窗边。

窗外,魔法区那一片片由符文与能量构建的、如同冰冷巨人般沉默矗立的魔法塔群,依旧永恒地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这光芒如此之近,却又被一层无形而厚重的结界,清晰地划分在她与所爱之人之间,冰冷如刃。

看着看着,洛丝猛地低下头,一滴温热的、不受控制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挣脱了意志的囚笼,滚过她苍白细腻的脸颊,悄无声息地跌落在手机冰冷的屏幕上,恰好覆盖住那行“贝尔市试点铺面”的小字,将那地址短暂地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水迹。

父亲的抱怨不是软弱的悲鸣,而是堆积如山的委屈、对亲人心痛如绞的无力、对冰冷现实深刻入骨的愤懑!

她痛恨这壁垒的高耸!痛恨父亲被无形的锁链捆绑在泥泞中的命运!痛恨连一丝渺小如沙砾的生存希望都被至亲质疑的苦楚!更痛恨自己此刻除了一个空洞的承诺,她什么都做不了!

但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在此时决堤!

洛丝猛地闭上眼,睫毛如受伤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硬生生将后续奔腾欲出的泪水拦截在灼热的眼眶之后。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鼻腔,却仿佛注入了某种钢铁的冷凝剂。那晶莹的一滴已在屏幕冰冷的表面上失去了温度,如同无言的琥珀,封印着那刹那的脆弱。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尚未完全蒸发的晶莹水雾依旧在眼角顽强地停留了一瞬,映着窗外塔楼冰冷的光,折射出一星点如同淬过火的碎钻般的寒芒,却并未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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