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工业化的好处就是,即便剧本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但其他工作已经可以开展了。
芦苇的剧本,思路是没问题的,只是改一下人物弧光和动机,其实谈不上大概,这种弧光和动机,可能只是多一两个镜头,一两句台词,只要让观众能感受到,人物不是工具人,就算成功。
反正高群输已经相中了西藏和内蒙古几处地方,正在和当地谈搭景和后勤保障的事宜。
吉姆、杰弗里和罗杰都已经到位了,有了第一部打底,工作效率高了很多。
相比之下,《与神同行》就不太好弄了,这个剧本也得大改。
韩国虽然喜欢偷我们的文化,但他们偷又偷不全,老喜欢加入自己的理解,比如春联用白纸写,结婚送花圈和白包,不是,难道这样大家就看不出来他们是偷来的了吗?
这特么不是扯淡么?
“你随便篡改我的歌词,就是画蛇添足!”
所以《与神同行》中的“七重地狱”肯定要改,这玩意是韩国偷过去之后,融合了现代法律精神和本土佛教、基督教改出来的东西,显得不伦不类。
中国观众对阴间的想象根植于《西游记》和《聊斋志异》这些经典,有一套非常成熟且广为人知的体系,按照酆都城、阎罗王、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孟婆汤、六道轮回……改就行了,起码不能陌生。
《与神同行》的核心驱动力也要改,原剧中是靠所谓的贵人推动剧情,主角成为“贵人”的理由是“为救他人而牺牲”,这个设定太单薄了。
为什么韩国佬觉得合适?因为这玩意带有强烈的基督教殉道色彩……
在中国观众看来,这种天选之子的方式,全靠运气或者说主角光环,缺乏普世性,说白了就是代入不进去。
中国观众更认同通过“积德行善”和“孝义忠烈”等具体,持续的品德和行为得来的福报,而非一次性的英雄壮举。
这种类型更适合回头是岸的浪子人设。
情感内核也有问题,韩版的地狱审判流程更偏向于现代法庭的无罪辩护,强调证据和法条。最后的反转虽然感人,但整个过程的对抗性太强。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阴司审案不仅是断是非,更是教化和惩恶扬善。判官手里拿的不仅是生死簿,更是功过格。观众期待看到的是基于“忠、孝、仁、义、礼、智、信”等儒家伦理的评判,而不是冷冰冰的法条辩论。
至于各种配角的故事,就太小家子气了,比如弟弟成为冤死鬼的剧情,直接影射了韩国的“军队霸凌”和“士兵枪击”事件,中国观众根本没办法共鸣。
而且这种个人的极端报复行为,情感逻辑和文化背景都和中国主流价值观不符,容易让观众出戏。
挑毛病吕文很擅长,但是要真的写剧本,他就不行了,所以吕文准备换一个编剧。
说实话,他还是更看好芦苇,但芦苇没时间,于是吕文就想起了刘恒。
刘恒和老谋子合作过好几次,《菊豆》和《秋菊打官司》都出自刘恒之手,后来还帮老谋子改编过《金陵十三钗》。
《集结号》也是刘恒的作品,他是中国最顶尖的编剧之一,尤其擅长在宏大历史或战争背景下,刻画极端情境下的人性、伦理和牺牲。他的作品兼具史诗气魄和深沉的人文关怀,绝对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吕文直接把刘恒请到了家里,一边喝茶,一边给他讲了《与神同行》的故事。
“吕总,这个地狱七日游的概念,视觉是够冲击的。但……”刘恒抿了口茶,直言不讳,“律师辩护和贵人的设定,骨子里还是西方式的那套罪与罚的逻辑,放在咱们这儿,老百姓看了,怕是会觉得不接地气,像是在看一个套了东方皮的外国故事。”
吕文笑了,他知道找对人了,刘恒一眼就看穿了核心问题。
“刘老师,您说到点子上了。”
吕文将茶杯轻轻放下,侃侃而谈。
“我的想法是让地藏王菩萨作为精神象征,下面办事的,就是家喻户晓的十殿阎罗,各管一摊。首席判官崔珏,手持生死簿和功过格,铁面无私。勾魂的是黑白无常,站岗的是牛头马面,煮汤的是孟婆。这套体系,老百姓听着就亲切,不用解释。”
“审判的逻辑也得变。”吕文继续道,“不是西方法庭那套,而是咱们中国人最讲究的,算功过,论德行。七大审判,我看就可以设为,忠、孝、仁、义、信、礼、廉!这是儒家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刻在咱们文化基因里的标尺。”
刘恒眼睛一亮,“七德审判……妙!这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不再是个人得失,而是关乎一生的品行修为。”
“再说主角。”吕文转过身,“不能是一个幸运的消防员,得是个身负大功德的人。比如,一位在边关血战至死,保境安民的将军,他的牺牲本身就是忠义,但这只是门票。”
“门票?”
“对!”吕文解释道,“地府有一条古老法则,凡一生之功远大于过,身负大功德和大善缘者,可不受轮回之苦,直入天界。或者,他可以选择成为一个阴曹行者。”
“成为行者,他就有机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内,闯过七德之殿的审判。如果能证明其功德纯粹,地府可满足他一个愿望。比如复活还阳,再见亲人一面,或是为在世的亲人增福添寿。如果失败,则功德散尽,打入轮回。”
刘恒猛地一拍大腿,“妙啊,心愿比单纯的辩护更为主动,也更能揪住观众的心。功德的概念,也完全契合咱们的因果报应观。”
吕文点点头,进入最关键的情感部分,“那么,这样一位功德无量的将军,他最大的过错会是什么?我认为,可能源于他的一次艰难抉择。”
“比如,在一次惨烈的守城战中,为了保住城池和大多数军民,他不得不下令牺牲一支小队,包括他亲弟弟所在的小队,去执行必死的诱敌任务。弃车保帅,这是大义,但对于他个人来说,尤其是对他的弟弟和母亲而言,这是小仁的缺失。这个心结,会在义殿和仁殿引发最激烈的审判冲突。”
刘恒已经完全沉浸进去,喃喃道,“哥哥内心备受煎熬,弟弟怨气难平,母亲夹在中间,既知长子的艰难,又痛惜幼子的惨死……这是中国式家庭最深刻的悲剧矛盾。”
“对!”吕文肯定道,“所以最终的和解,不能靠简单的托梦和原谅。咱们用地府的神器业镜!”
吕文加重语气,“传说中能照见一生过往的镜子。就在最后的孝殿或义殿,让业镜重现当年真相。可以让弟弟的亡魂看到,他哥哥在下达命令后是如何痛不欲生,私下里无数次焚香祭奠,泪流满面;让母亲看到长子内心无尽的煎熬与负罪感。最终,母子三魂在业镜前,达成灵魂层面的理解。理解,比原谅更深刻。弟弟怨气消散,心甘情愿步入轮回。这才是咱们中国人情感诉求的终极体现,求个明白,也求个心安。”
吕文最后谈到了背景,“刘老师,我打算把背景设置在唐朝。要有大唐的气象,敦煌的瑰丽,水墨的意境。阎罗殿是庄严肃穆的唐代官衙,忘川河是流淌着星光的墨色银河,动作设计要结合中国武术和仙法道术,比如主角可以用浩然正气对抗心魔。”
刘恒激动地站了起来,握住吕文的手,“吕总,这个本子,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