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对自己是无底的， 岸对自己也无岸。
它的水对自己也是不湿不干的，
它的波浪也不感单一或个别。
这些波浪在既不小也不大的石头周围，
对自己那听若无闻的轻声细语……轻声细语。”
吕文穿着黑色衬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刷得泛着白光的旅游鞋，随意地坐在了天桥冰凉的栏杆上。
他没有看桥下川流不息的车龙，也没有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王艳辉和王宝宝，他的目光越过两人，投向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调，对着两个穿着土气，但眼神警惕的男人，念出了上面那一段诗。
吕文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一样，将周围嘈杂的车流声都隔绝开了。
王艳辉眨巴着眼睛，努力地想从吕文莫名其妙的话里找出接头暗号的影子，王宝宝则只是憨憨地张着嘴，完全处于状况外。
就在他们试图理解吕文的暗号时，吕文重复了最后一句，身体没有任何预兆，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决绝，向后一仰，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从数米高的天桥上坠了下去……
“卧槽！”
王艳辉下意识地爆了句粗口，和王宝宝一起扑到栏杆边，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砸落在下方一辆恰好经过的轿车引擎盖上，发出一声沉闷骇人的巨响……
“cut!完美！”
曹宝平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吕文这条戏的情绪、节奏、动作一气呵成，尤其是那种从平静念诗到骤然坠落的转变，将诗人的矫情劲儿和决绝展现得淋漓尽致，远超他的预期。
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检查吕文的情况，有安全网和安全绳，吕文倒是没受伤，王宝宝和王艳辉则是还趴在栏杆上，心有余悸，主要是吕文翻身那一下太突然，也太干脆了，两人都没反应过来，忘了下面就是安全网……
高元元在监视器后捂着嘴，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刚才那一幕还是让她心头猛地一揪。
吕文从安全网里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绝望的诗人只是他随手披上又脱下的一件外衣。
休息片刻，吕文又趴在邓朝的车前盖上，补拍了两个镜头，他客串的戏份就算杀青了。
“小文儿，你刚才念的那诗……”周公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眼神里带着疑问，“你为什么选择这首诗？”
曹宝平和其他人也围了过来，也挺好奇的。
吕文接过高元元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解释道，“这是波兰诗人辛波斯卡的《一粒沙看世界》选段。我觉得……挺适合这个角色，也挺贴合这部电影的气质的。”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吕文进一步解释，“你们想，这个诗人，他为什么跳桥？剧本里没明说，但肯定是因为对现实彻底失望，或者沉溺于某种幻想中无法自拔。这首诗讲的是什么？是界限的消失，是存在感的模糊。‘湖底对自己是无底的’，意味着没有根基，没有深度；‘岸对自己也无岸’，意味着没有边界，没有归宿；‘水对自己不湿不干’，这是一种彻底麻木的状态。”
吕文指了指刚才自己跳桥的位置，“这个诗人，他就像诗里描述的那样，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的一切界限都模糊了，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感知不到真实的存在。他的痛苦是虚无的，所以他的自杀。”
顿了顿，吕文又看向周公子和曹宝平，“李米在执着的寻找中模糊了现实和过去的界限，方文在犯罪和守护中扭曲了自我认知，裘水天和裘火贵在底层挣扎中迷失了方向……大家都在一种‘无岸’的迷茫和困境里。”
听完吕文的解释，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真没想到只是一个镜头，吕文却想了这么多……
曹宝平忍不住拍了拍巴掌，“好！说得太好了！就是这个意思！”
周公子也深深看了吕文一眼，嘴角微翘，“可以啊吕老师，功课做得很足嘛。”
王艳辉等人更是佩服不已，这就是顶尖演员的素养，哪怕只是一个客串角色，也会深入挖掘其内在逻辑，并找到最恰当的呈现方式……
吕文的客串任务，就算完成了，结束之后，吕文也没在剧组里多待，还是那句话，他觉得《李米的猜想》太压抑了，他是出来放松的，不想坏了心情。
于是吕文就和高元元继续向南，先去大理、又去丽江，最后一站是西双版纳，算是把这次公差彻底变成了度假。
回北京的前一天，吕文和高元元又回了一趟昆明探班，大家又吃了一顿送行宴，酒过三巡，话题不可避免地回到了《李米的猜想》上来。
曹宝平导演抿了一口酒，语气有些落寞，“这片子，拍到这份上，我敢说，成了！但是……这心里，还是有点没底。”
周公子倒是洒脱一些，晃着酒杯，“拍都拍完了，想那么多干嘛。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角色就行了。”
吕文当然知道曹宝平为什么没底，《李米的猜想》没有商业元素呗，而且成本真不低，做到了2000万，加上宣发，至少要8000万票房才能回本，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李米的猜想》无疑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它刻画了底层人物的挣扎、爱情的偏执，还有人性的复杂，演员的表演也几乎达到了巅峰状态。
但是从商业角度看，它缺乏吸引大众眼球的爆点，没有炫目的特效，没有跌宕起伏的大场面，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甚至整体基调是灰色和压抑的……
华宜也没想着能通过票房回本，他们还瞄准了电影节。
不是欧洲三大，而是欧洲一些小电影节，曹宝平作为《天狗》的导演，周公子在国际上也算有点知名度，还是有机会回本的。
当然，回不了本也没关系，华宜主要是为了赚吆喝。
一家电影公司，不能只拍商业片，偶尔也需要几部口碑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