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曹宝平的声音有点颤抖,片场一片死寂。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灯光师忘了关掉那几盏模拟院内昏黄光线的聚光灯,光线直直地打在院子中央,打在那片狼藉的杯盘碎片上,打在孔金龙和孔老三的身上,也打在趴在院门口,如同真正死去的吕文身上。
宁靖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看着吕文那毫无生气的侧脸,看着他身上那件被血和泥彻底浸透的破军大衣,仿佛刚才那三枪,也同时打在了她的心上。
张毅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哆嗦着。不是害怕,而是激动,吕文那种不顾一切,燃烧生命的决绝,让他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震撼……还有一丝自惭形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靠在一根廊柱上,才勉强站稳。
王艳辉此时已经坐了起来,不过很快又瘫软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看着趴在门口的吕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惊悸,还有一种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和……深深的敬畏。
焦黄老爷子被工作人员搀扶着,站在监视器棚的阴影里。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曹宝平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冲出去,他依旧坐在监视器后面,屏幕里定格的画面是吕文开完第三枪后,枪脱手落地,眼神彻底涣散空寂的瞬间特写。他死死盯着那个画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过了足有十几秒,他才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急切而有些踉跄。
他拨开呆立的人群,几乎是扑到吕文身边。他没有立刻去碰吕文,只是蹲下来,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和颤抖,轻得如同耳语,“小文儿?你怎么样?”
吕文没有回答,他紧闭着双眼,咬着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已经被吕文咬得渗出了血,要不是还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曹宝平都觉得吕文可能过去了……
“医疗组!”
医疗组这次来得很快,曹宝平刚喊了一嗓子,组长就提着箱子,冲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检查吕文的状况。
他掀开吕文沉重的眼皮,瞳孔对光还有反应,这才松了一口。然后组长解开了吕文腰上的特效妆带,下面真实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捆绑和剧烈动作,勒出了一道深红的淤痕,触目惊心。吕文身上的青紫淤伤比之前更多、更重,尤其是左臂和肋骨位置……
“体力严重透支!昏过去了,没有生命危险,补充电解质!保暖!”
医疗组长快速吩咐着,声音紧绷。
宁靖跪在吕文身边,用沾湿的棉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脸上厚厚的血浆特效妆和泥污混合的污垢,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吕文冰凉的手背上。
吕文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还沉在那个冰冷、血腥、充满恨意的世界里。过了好一会儿,在医护人员给他手臂扎上点滴、补充生理盐水之后,他的睫毛才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然后……吕文睁开了眼睛。
眼神最初是涣散的,没有焦距,茫然地望着头顶刺眼的聚光灯。过了好几秒钟,那涣散的目光才一点点艰难地凝聚起来,缓缓扫过围在身边的曹宝平、宁靖、医疗人员……最后,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聚焦在曹宝平焦急的脸上。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缝里,挤出两个破碎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字,“效果……怎么样?”
曹宝平猛地一滞,一股巨大的酸涩瞬间冲上鼻腔,眼圈瞬间红了。他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很好!前所未有的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表演!”
听到这句话,吕文那布满血丝,疲惫到极点的眼睛里,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是耗尽了所有。随即,那最后一点光亮也迅速黯淡下去,眼皮沉重地合上。
吕文像是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焦黄老爷子也慢慢走了过来。他停在吕文身边,低头凝视了片刻。昏黄的灯光勾勒出老人佝偻的身影和吕文蜷缩在血泊中的轮廓。他布满老人斑的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轻轻拍了拍吕文没有受伤的右肩,仿佛在安抚一个终于完成使命,疲惫不堪的战士。
良久,焦黄才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曹宝平脸上。他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两个沙哑而沉重的字,“疯子。”
……
消毒水的味道将吕文从一片黏稠的泥沼里,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他极其艰难地睁开眼,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刺得他眼球生疼。吕文猛地闭上眼,发出一声短促呻吟。
疼!
无处不在的疼,浑身上下都在疼。
还不是那种撕裂般的剧痛,是一种淹没全身的钝痛。每一次呼吸,吕文都感觉胸腔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滞涩感。
左臂沉重麻木,被厚厚的纱布裹着,隐隐传来骨折的闷痛,腰上那道勒出来的深红淤痕,也感觉火烧火燎,最难绷的是吕文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像是被大运撞了,然后反复碾压,不只疼,还伴随着酸胀和僵硬。
吕文第一次感受到了钝刀子杀人的恐怖感……
不过吕文还是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稍微适应了一点。
白色的天花板,单调得令人窒息。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晃……吕文终于确定了,这里是医院,不是孔家村那个低矮破败的护林点小屋,也不是孔家门前冰冷血腥的石板地。
“醒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高元元。她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显然守了许久。
她凑近了些,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疲惫,声音放得极轻,“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叫医生?”
吕文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高元元关切的脸,扫过床头柜上插着的鲜花,扫过窗外那片灰败的天空。意识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油污,思维运转得异常迟缓。
李天狗……
护林点……
孔家三兄弟……
三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画面碎片般地在脑中闪现,带着强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恨意,无比清晰,又无比遥远。
吕文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手指扣动扳机时冰冷的金属触感,能听到子弹穿透胸膛的闷响,能看到孔老三那张被子弹轰烂,喷溅出血肉的惊骇面孔……
他有点恍惚了。
然后,又晕了过去。
“大夫!大夫!”
高元元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