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如同千万把淬毒的冰刀,反复切割着云知微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鞭痕纵横的脊背早已麻木,失去了痛觉,只剩下一种被冻透骨髓的僵硬,仿佛整个人正一点点变成矿场边缘一尊丑陋的冰雕。唯独脚踝处,那被腐药侵蚀的伤口,依旧在熊熊燃烧!毒火仿佛有了生命,化作无数细小的、长着尖牙的毒虫,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筋肉,撕扯着她的骨头,每一次噬咬都伴随着灼烧神经的剧痛,清晰无比地传入她濒临崩溃的脑海。
狼群的低吼声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催命符,越来越近。腥臊刺鼻的热气混杂着死亡的气息,喷吐在她的颈侧、脸颊。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利齿摩擦的咯咯声,感受到那些幽绿瞳孔里毫不掩饰的、对血肉的贪婪。那头佩戴玄鹰项圈的狼王,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冰冷的绿瞳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倒映着她此刻蝼蚁般的绝望和……掌中那截染血的骨哨。
沈砚!
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被痛苦和寒冷占据的脑海里反复灼烧。恨意是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薪柴,在毒火的炙烤下疯狂燃烧。是他!一切都是他!从流放途中的马匪,到矿洞里的“偶遇”,再到这罐催命的腐药,如今是这群索命的恶狼!他要把她玩弄于股掌,要她清醒地看着自己如何被一点点碾碎、吞噬!
死也要撕下他一块血肉!
濒死的疯狂如同回光返照,瞬间注入她冰冷的四肢。就在那头狼王猛地张开血盆大口,裹挟着腥风利齿,朝着她脆弱的脖颈狠狠噬咬下来的千钧一发之际——
云知微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将那只紧握着骨哨、指甲深陷掌心、被鲜血浸透的右手,狠狠地举到了嘴边!
冰冷的骨哨瞬间塞入口中,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铁锈般的绝望。哨身光滑,带着一种非金非玉、仿佛沉淀了无数亡魂的阴寒。
吹!
她肺部残存的最后一点空气,混合着喉间涌上的腥甜热血,不顾一切地、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压向哨孔!
没有声音。
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那截染血的骨哨,如同最彻底的死物,冰冷地堵在她的唇齿之间,嘲笑着她这徒劳的、可悲的挣扎。它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宣告着她注定的终结。
狼王森白的獠牙,已经触到了她颈侧冰凉的皮肤!尖锐的刺痛传来!
完了……
就在这意识彻底沉沦、等待利齿贯穿喉咙的最后一瞬——
“呜——!”
一声极其短促、压抑、仿佛来自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的闷哼,骤然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那声音并非来自狼群,而是……来自矿洞深处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声音响起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头即将咬断云知微脖颈的狼王,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它那双冰冷的、充满残忍和贪婪的幽绿瞳孔,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人性化的、瞬间的惊悸和……痛苦?它噬咬的动作硬生生顿住,獠牙堪堪停留在云知微颈侧的皮肤上,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尖牙压出的凹陷。
不止是它,周围所有围拢上来、发出低吼的狼群,都在同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僵直。那些幽绿的光点不再移动,不再闪烁,只剩下一种凝固的、被某种更恐怖力量震慑住的惊惶。
这诡异的僵持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紧接着,那头狼王猛地甩动巨大的头颅,发出一声饱含痛苦、愤怒和强烈忌惮的低沉咆哮!它不再看地上的云知微,幽绿的瞳孔如同燃烧的鬼火,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凶戾,投向了矿洞深处那片发出闷哼声的黑暗!仿佛那里蛰伏着比死亡本身更令它畏惧的存在。
“嗷——呜——!”狼王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嗥,猛地转身,巨大的身躯撞开身边的同伴,如同离弦之箭,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矿洞的、风雪弥漫的荒原深处狂奔而去!
头狼的逃离如同一个信号。其余的狼群也瞬间从僵直中惊醒,发出混乱的、充满不安的低鸣,纷纷掉头,夹着尾巴,如同潮水般惊恐地退去,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只留下一地凌乱的爪印和刺鼻的狼臊气。
死里逃生?
云知微僵在冰冷的雪地里,大脑一片空白。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片扑打在脸上,颈侧被狼牙压出的刺痛感还在,毒火啃噬脚踝的剧痛依旧清晰,但预想中的撕裂和死亡,却诡异地没有降临。
矿洞深处……那声闷哼……
是谁?
是什么东西……竟然能瞬间惊退这群凶残的、佩戴着沈砚军徽的恶狼?
是沈砚派来验收她死亡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混乱的思绪被一阵沉重、急促、带着暴怒的脚步声和粗嘎的咆哮彻底打断!
“废物!一群畜生!连个半死的女人都搞不定!” 监工头目带着几个手下,骂骂咧咧地从避风的角落里冲了出来,显然一直躲在暗处观察。他们脸上带着被狼群惊退的羞怒和难以置信。
“妈的,算你命大!”监工头目几步冲到云知微面前,布满横肉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他粗暴地一把抓住云知微散乱、沾满雪泥的头发,狠狠地将她的头从雪地里拽了起来!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雪泥糊住了眼睛。云知微被迫仰起脸,对上了监工那双喷火的、充满戾气的眼睛。
“上头交代了,狼不啃你,那就换别的法子!”他狞笑着,唾沫星子喷在云知微冰冷的脸上,“三个时辰的罚跪,现在才刚开始!给老子跪直了!”
“头儿,这……她这脚……”旁边一个监工看着云知微那只在雪地上拖出暗红污迹、明显肿胀发黑的脚踝,声音里透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恐惧。那伤口的颜色和散发出的微弱腐败气息,实在太过诡异。
“脚?哼!”监工头目眼中凶光一闪,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拽着她的头发狠狠往上一提,另一只穿着厚重皮靴的脚,带着风声,狠狠地踹在了云知微那只剧毒蔓延的脚踝上!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猛地撕裂了风雪!
那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痛嚎!
脚踝处,原本就在疯狂啃噬的毒火,在这一记凶残的踹击下,如同被投入了滚油!毒素瞬间被暴力挤压、扩散!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沿着腿骨、血管、经络,如同爆炸般疯狂地向全身蔓延!所过之处,皮肉筋骨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剧痛如同海啸,瞬间吞没了她所有的意识!眼前不再是雪夜,而是一片炸裂的、燃烧着地狱烈焰的血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如同离水的鱼。
“哼,这下老实了?”监工头目满意地看着云知微在他脚下蜷缩成一团,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破碎的呻吟。他松开抓着头发的手,任由云知微如同破布娃娃般重重砸回冰冷的雪地里。
“捆起来!省得再出幺蛾子!”他恶声恶气地命令。
冰冷的、浸透了雪水的粗糙麻绳,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地勒进了云知微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腕和脚踝!绳子绕过她那只肿胀发黑的脚踝时,勒入溃烂的皮肉,又是一阵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袭来,却只换来她身体更剧烈的、幅度微小的抽搐。
她被粗暴地拖拽着,摆成了一个扭曲的跪姿。麻绳深深陷入皮肉,将她的身体强行固定在冰冷的雪地上。头无力地垂下,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她苍白如纸、布满污秽和痛苦的脸。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间歇性地剧烈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那条勒进脚踝溃烂处的麻绳,带来新一轮的、永无止境的剧痛折磨。
风雪更大了。雪片密集地砸落,很快就在她低垂的头颈、单薄的肩背上覆盖了一层冰冷的白色。脚踝处的毒火在麻绳的束缚和寒冷的刺激下,燃烧得更加肆无忌惮,那啃噬的痛感深入骨髓,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一点点蚕食殆尽。意识在剧痛的深渊里浮沉,时而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寸血肉被凌迟的酷刑,时而堕入无边无际的、充斥着血红和狼嚎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另一个永恒。就在她觉得自己即将被这无休止的痛苦彻底撕碎、连恨意都即将熄灭之际——
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奇异暖意的湿润触感,落在了她那只紧握着染血骨哨、被麻绳死死捆缚、早已冻得青紫的右手手背上。
不是冰冷的雪片。
那触感……温热的,带着一点粘稠……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腥气?
云知微的睫毛,在覆盖的冰雪下,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是谁?
她耗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被冰雪和散乱的发丝切割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泥雪、破旧不堪的……草鞋?鞋尖对着她,距离很近。顺着那双破草鞋往上,是同样沾满泥污、冻得发紫的、枯瘦如柴的脚踝和小腿。
一个佝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跪倒在她面前的雪地里。身影穿着和其他苦役一样的破烂单衣,风雪几乎要将那单薄的身影彻底掩埋。他\/她(无法分辨)的头深深垂下,花白肮脏的头发遮住了面容,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卑微到了尘埃里。
一只同样枯瘦、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正极其轻微地、颤抖着,伸向她那只被捆缚的右手。那只手的食指指尖,赫然有一道新鲜的、细小的伤口,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出一滴……暗红色的血珠。
那滴温热的血珠,在接触到云知微冻僵手背的瞬间,仿佛带着某种微弱的热度,轻轻地、颤抖着落下。
啪嗒。
微不可闻的轻响,却如同惊雷般在云知微死寂的意识里炸开。
血珠落下的地方,正是她那只紧握着染血骨哨的手背。
那滴来自陌生苦役的新鲜血珠,与云知微自己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在冰冷的哨身上,缓缓地、诡异地……交融在了一起。
就在血珠交融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低沉、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她紧握的掌心传来!
不是声音!是震动!
那截冰冷光滑的骨哨,在她被冻得麻木、被麻绳勒紧的掌心深处,猛地……震颤了一下!
如同一条沉睡的毒蛇,在鲜血的滋养下,骤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