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未减,天地间一片灰蒙。三人离开落霞寺范围,却并未走上官道,而是专拣偏僻小径、荒山野岭而行。他们深知,通往少林的路早已布满天罗地网。
陆小凤将鬼王权杖用破布缠了,负在背上,那卷要命的羊皮纸则贴身藏好。即便如此,他仍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
花满楼的耳朵时刻保持着极度的警觉,任何一丝不谐的风吹草动都难逃他的感知。西门吹雪则如同沉默的冰山,气息内敛,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比鹰隼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第一波袭击在次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到来。
当时他们正穿过一片雾气氤氲的沼泽地。雾气与雨水混合,能见度极低。
“水下!”花满楼突然低喝一声。
几乎是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浑浊的水洼中暴起,手中分水刺带着污水泥点,直刺三人下盘!这些人显然精通水下闭气和潜伏之术,竟瞒过了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的耳目,若非花满楼听觉超凡,几乎就要着了道。
西门吹雪反应快极,剑光一闪,如白虹经天,两名偷袭者尚未看清剑从何来,便已喉间喷血倒跌回水中,染红了一片沼泽。
陆小凤灵犀指连弹,叮叮几声脆响,将另外几柄分水刺尽数弹开,指风顺势点出,又有两人闷哼着倒地。
但袭击并未结束。沼泽四周的雾霭中,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更多身影,他们脚踏一种特制的宽大木屐,在泥泞沼泽上如履平地,手中拿着各式奇门兵刃,缓缓合围而来。
“是‘沼泽八鬼’!”陆小凤认出了其中几个奇特的兵器和装扮,“这几个家伙认钱不认人,果然被请来了。”
“不止他们。”花满楼侧耳凝神,“雾气里还有至少十三人,呼吸悠长,脚步沉稳,是内家高手。东南方向那个,心跳声尤其雄浑有力。”
话音未落,东南方向雾气翻涌,一个身材高大、手持一对沉重镔铁怀杖的老者大步踏来,每一步都踩得泥水四溅,气势惊人。
“开山杖史猛!”陆小凤眉头皱得更紧,“这老家伙贪财好色,但一手杖法刚猛无俦,极难对付。看来有人出了天价。”
史猛声若洪钟:“陆小凤,留下你背上的东西,老夫可以做主,放你们一条生路!”
陆小凤大笑:“史老怪,你什么时候也做起别人的看门狗了?想要东西,自己来拿!”
史猛怒吼一声,双杖一摆,如同疯虎般扑上,杖风呼啸,竟将周围的雨雾都逼开数尺!
与此同时,沼泽八鬼和雾中的那些内家高手也同时发动攻击!
一时间,沼泽地上刀光剑影,杀声四起。泥水被劲气激起丈高,混着雨水和血水落下。
西门吹雪直接对上了史猛。他的剑快、准、狠,但史猛力大招沉,双杖舞动起来风雨不透,竟是以拙破巧,一时缠斗在一起。
陆小凤和花满楼背靠背,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陆小凤灵犀指虽妙,但单手应敌,又要分心护住权杖,顿时险象环生。花满楼虽目不能视,但听风辨位,一柄折扇点、打、敲、刺,竟也将自身和陆小凤的守得密不透风,往往于不可思议的角度化解杀招。
激战正酣,陆小凤忽觉背上一轻!
一名身材瘦小如猴的偷袭者,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无声无息地割断了他捆缚权杖的布条,将鬼王权杖夺了过去!
“得手了!”那瘦小汉子狂喜大叫,抱着权杖就要后撤。
“留下!”陆小凤惊怒交加,灵犀指全力点向其背心。
但那瘦小汉子身法诡异至极,如同泥鳅般一扭,竟险险避开指风,眼看就要没入浓雾。
咻!
一道极细微的银光闪过,比雨丝更细,比闪电更快。
那瘦小汉子身形猛地一滞,脸上狂喜的表情凝固,眉心处缓缓渗出一滴血珠。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再次回到陆小凤手中的权杖——方才那道银光并非打他,而是精准地切断了他抱着权杖的手臂,权杖自然落下,被陆小凤凌空抓回。
直到倒地气绝,他都没看清是谁出的手。
陆小凤看向西门吹雪,只见他依旧在与史猛缠斗,仿佛从未分心。
史猛见权杖失而复得,又久战西门吹雪不下,焦躁起来,杖法更显狂猛,但破绽也随之增多。
西门吹雪眼神一冷,剑势陡然一变,不再闪避,而是直刺中宫!
噗!
长剑穿透重重杖影,精准地刺入史猛的心口。
史猛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溅起大片泥浆。
首领一死,其余杀手顿时胆寒,发一声喊,四散逃入雾中,很快消失不见。
沼泽地重归寂静,只留下几具尸体和弥漫的血腥味。
三人不敢久留,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经此一战,他们更加小心。但追杀一波接着一波,手段也层出不穷:毒烟、陷阱、伪装成樵夫农妇的刺客、甚至利用孩童下毒…名单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为了掩盖罪行,已然无所不用其极。
陆小凤的脸色越来越沉。他并不惧怕这些厮杀,而是心痛于这江湖的堕落与虚伪。那些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背地里竟如此卑劣狠毒。
五日后,三人已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终于抵达嵩山脚下。
然而,少室山门前的气氛却异常凝重。巡逻的武僧数量倍增,个个面色严肃,如临大敌。山门处,更是由达摩院的几位高僧亲自值守。
“来人止步!”一位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高僧沉声喝道,目光尤其在陆小凤背上的权杖停留片刻,带着深深的忌惮,“此乃佛门清静之地,不欢迎携凶煞之物者入内。三位请回吧。”
陆小凤心中一沉,抱拳道:“这位大师,我等有要事求见苦慧大师,事关重大,还望通传…”
那高僧打断他,语气冰冷:“苦慧师叔闭关静修,不见外客。陆施主,你们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大了,请勿再扰少林清静。请速速离去!”话语间,竟有逐客之意。
显然,少林寺已经知道了风声,并且选择了明哲保身,甚至…排斥他们!
陆小凤的心直往下沉。他没想到,连少林似乎也受到了压力或蒙蔽。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自山门内响起:
“阿弥陀佛。慧净,让他们进来吧。”
一位身着朴素灰色僧衣、手持竹扫帚的老僧缓缓走出。他面容慈祥,眼神清澈如婴儿,仿佛不沾丝毫世俗尘埃。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扫地僧,但那位态度强硬的慧净高僧一见是他,立刻躬身合十,退到一旁,态度极为恭敬。
“苦慧师叔。”
苦慧大师对陆小凤三人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那被布包裹的权杖,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会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三位随老衲来吧。”
他转身,缓步向寺内走去。
陆小凤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稍定,立刻跟上。
苦慧大师并未引他们去往恢宏的大殿,而是沿着一条清幽小径,来到了后山一处僻静的竹林精舍。
精舍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榻、一桌、一蒲团,以及满室的经书。
“东西,给老衲看看吧。”苦慧大师在蒲团上坐下,平静地说道。
陆小凤解下权杖,又取出那卷羊皮纸,恭敬地递上。
苦慧大师先拿起权杖,仔细摩挲着上面诡异的鬼首图腾,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有悲悯,有追忆,也有深深的叹息。他并未开启机关,只是轻轻抚摸着,仿佛在感受一段沉重的历史。
然后,他展开了那卷羊皮纸。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精舍内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良久,苦慧大师缓缓放下羊皮纸,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