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缓缓缩回缝隙后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提醒着他此刻身处何等的险境。
那粗陶破碗,像一个无声的嘲笑,钉在断墙的阴影里。
对方没有埋伏在院子里。因为他们不需要。
他们只需要告诉他,他知道他在这里,他知道他会出来。这就足够了。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比刀剑相加更令人窒息。他们在等他自乱阵脚,等他因为恐惧而犯错。
陆小凤甚至能想象出,此刻就在这荒院之外,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必然有无数双眼睛,正如同等待猎物饥渴而死的秃鹫般,冷静而耐心地注视着这个唯一的出口。
他不能出去。
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出去。
他的目光再次仔细地扫过这个狭窄的出口。这是一个废弃的井口,井壁由粗糙的石头垒成,缝隙里长满了深色的苔藓。头顶的木板和草席腐朽不堪,勉强遮住洞口。
他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冰冷潮湿的井壁。石头坚硬,苔藓湿滑。
忽然,他的指尖在某一块石头的边缘停顿了一下。这块石头似乎比周围的更加松动一些。他尝试着用力向内一推——
石头纹丝不动。
他皱了皱眉,换了个角度,尝试向上撬动。
依旧牢固。
难道判断错了?
他不甘心,手指顺着石头的缝隙细细摸索。苔藓被拨开,露出下面更深色的、几乎与石头融为一体的陈旧水渍和……一点极其细微的、非天然的划痕。
那划痕很浅,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复刮擦过,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指向斜下方的箭头状印记!
这不是天然形成的!是有人刻意留下的!是龟孙婆婆?还是更早使用这条密道的人?
陆小凤的心跳微微加速。他不再尝试移动那块石头,而是顺着那箭头指示的斜下方方向,向井壁更深处摸索。
在那块松动石头的下方,另一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更大更沉的石块,在他的手指按压下,竟然微微向内一沉!
“喀……”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从井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陆小凤身侧,靠近井底淤泥堆积的地方,井壁上的几块石头突然无声地向内缩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人匍匐钻入的洞口!一股更阴冷、更污浊的空气从里面涌出,带着浓重的腐泥和死水的腥气。
这条密道,竟然还有分支!一个隐藏在出口井壁上的、更隐蔽的岔路!
这绝非龟孙婆婆的手笔,这机关的年头看起来比那条主密道还要古老得多!这很可能是许多年前修建这条逃生通道时留下的一个后手,甚至连龟孙婆婆自己都可能不知道!而那个标记,或许是某位知晓这个秘密的前人留下的!
来不及多想,这是唯一的生机!
陆小凤毫不犹豫,立刻缩身,像一尾滑溜的泥鳅,钻入了那个更矮更窄、充满污秽气味的洞口。
他刚一钻入,身后的机关便再次无声合拢,将井壁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打开过。
……
几乎就在陆小凤消失在井壁分支后的几个呼吸间。
荒院的破木门被人轻轻推开,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三个穿着灰色劲装、面容模糊的人如同幽灵般滑了进来。他们的脚步轻得踩在枯草上都没有声音,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就锁定了那口枯井。
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另外两人立刻无声散开,占据院落的最佳角度,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和井口。而为首者则缓缓走到井边,他没有立刻去掀开那些木板,而是蹲下身,极其仔细地观察着井口边缘的泥土和苔藓。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井沿,那里有几点几乎看不见的、刚刚被蹭掉的新鲜苔藓痕迹。
他的目光又扫过那堆虚掩的木板和草席,它们的位置似乎和他上次来看时,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差异。
有人出来过?或者至少……动过出口。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在那断墙阴影下的破酒碗上。
碗,依旧在原位,无人动过。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浮上心头。猎物确实触碰了陷阱的边缘,但却没有落入预期的位置。
他抬起手,对着枯井做了一个“检查”的手势。
一名手下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开枯井上的覆盖物。
下面,是幽深的、空无一物的井道。只有冷风和腐气从中涌出。
那名手下探头仔细查看了一番,甚至用刀敲击了几下井壁,然后回头,对首领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人藏匿的迹象。
首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亲自走到井边,俯身向下望去。井不深,底下是厚厚的淤泥和杂物,根本藏不了人。井壁粗糙,但看起来并无异常。
难道……对方根本没有出来?还躲在密道里?或者,有别的出口?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打了个手势。
三人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出了荒院,消失在巷弄的阴影中。
但他们并没有真正离开。更多的“眼睛”被调动起来,如同无声的潮水,向着更外围的区域蔓延、搜索。那口枯井,以及它可能通向的所有可能路径,都被纳入了更严密、更耐心的监控之中。
……
陆小凤在彻底的黑暗和污浊中艰难爬行。
这条分支密道比之前任何一段都要糟糕,不仅狭窄得需要他用肘部支撑前行,脚下更是深一脚浅一脚,有时是冰冷的淤泥,有时是硌人的碎石,甚至还能摸到不知是什么小动物的细小骸骨。那股腐烂的气味几乎令人作呕。
但他心中却燃着一丝希望。这条路越隐秘,越难行,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后背的伤口在污秽的摩擦下火辣辣地疼,体力也在快速消耗。
终于,前方似乎到了尽头。通道不再向前,而是垂直向下!
一股更强烈的水汽和腥风从下方涌上来,甚至还带着隐约的流水声。
下面是什么?下水道?暗河?
陆小凤摸索着边缘,小心地探身向下望去。
依旧是一片漆黑,但凭借过人的目力,他能隐约看到下方不远处似乎有微弱的水光反射。流水声也更加清晰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双手扒住边缘,缓缓将身体放下,然后松手。
“噗通!”
一声不大的落水声响起。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胸口。水流比想象的要急,水下似乎也布满了乱石。
他稳住身形,抹去脸上的水珠,四下张望。
这里似乎是一条地下暗河的河道,非常狭窄,头顶是湿漉漉的岩石穹顶,前后都延伸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空气冰冷潮湿,带着浓重的矿物质和地下水的味道。
完全陌生的环境。该往哪边走?
就在他犹豫之际,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哒…哒…”声,从上游的黑暗中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下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岩石。
在这绝对黑暗、绝对寂静的地下世界里,这声音显得格外诡异。
陆小凤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灵犀一指已悄然蓄势。
那“哒…哒…”声不紧不慢,越来越近。
渐渐地,一个模糊的轮廓,从上游的黑暗中显现出来。
那是一叶极小、极破旧的扁舟。舟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影,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根长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旁边的岩壁,发出那引导般的“哒哒”声。
小舟随着水流,缓缓向陆小凤漂来。
在距离他还有两三丈远时,小舟停了下来。那佝偻的人影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布满皱纹、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在黑暗中如同两盏鬼火。
一个苍老、沙哑、仿佛被水浸泡了多年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在这空旷的地下河道中激起轻微的回响:
“陆小凤?”
“老身等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