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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罪己之音

地宫已非地宫。它是被强行撕裂、暴露在冰冷天穹下的巨大伤口。破碎的穹顶豁口外,那轮圆满得令人心悸的银盘,泼洒下惨白、肃杀的光,如同神只冷漠的审判之眼,注视着下方这片沸腾的炼狱。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粘稠、灼热、饱含着金属锈蚀、焦糊皮肉、浓稠血浆以及……亿万生灵绝望哀嚎的、令人窒息的瘴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滚烫的砂砾,刮擦着早已破损的喉管和肺叶。

国师府最深处,那座原本放置着狰狞巨琴、此刻已被彻底熔毁成一片暗红色琉璃态物质的高台废墟之上,一座更加庞大、更加亵渎的造物,正沐浴在月华之下,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恐怖气息。

祭坛。

它由无数扭曲、融合的金属构件和漆黑的、刻满痛苦挣扎人形的巨石垒砌而成,形似一颗倒悬的、滴淌着污血的心脏。祭坛的核心,并非神像或圣物,而是——一座巨大的、由纯粹暗紫色能量构成的九霄悲鸣钟虚影!这虚影比明霜左眼释放的煞气魔钟更加凝实、更加扭曲!钟体上密密麻麻的鬼面浮雕如同活物般蠕动、哀嚎,钟钮处不再是挣扎的神人,而是一个由纯粹怨念和毁灭欲构成的、模糊不清的魔影,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恶意。

更恐怖的是,无数道粘稠如墨、散发着浓烈死气与不甘怨念的黑色气流,如同被无形漩涡牵引的污秽溪流,正从祭坛的基座下方、从地宫的每一个裂缝深处、甚至从京城的方向……源源不断地汇入这尊暗紫色的魔钟虚影之中!那是被强行抽取、献祭的……生魂!百万生灵的生命之火,正被这亵渎的祭坛贪婪地吮吸、碾碎、化为驱动毁灭仪式的养料!

祭坛顶端,国师的身影如同狂信者的图腾,沐浴在暗紫色魔钟虚影投下的、粘稠如血的光晕中。他身上的暗紫色法袍早已破烂不堪,露出下方枯槁、布满灼烧和切割伤痕的躯体。他枯槁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属于人的表情,只有一种绝对的、燃烧到极致的疯狂!那双深陷的眼窝中,跳动着两簇幽紫色的火焰,死死地、带着一种病态贪婪和无限渴望,盯着祭坛核心——魔钟虚影的中央!

那里,悬浮着一具……躯体。

一具由纯粹能量构成、却清晰无比的躯体。银发,枯槁的面容,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赫然是师父!

但这“师父”绝非生者!他双目紧闭,面容凝固在一种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之中,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琉璃质感。无数道细密的、闪烁着暗紫色光芒的能量丝线,如同最恶毒的寄生虫,深深刺入他这具能量躯体的四肢百骸、头颅、乃至灵魂核心!这些丝线连接着下方翻涌的百万生魂怨力,也连接着上方那尊贪婪的暗紫魔钟!他就像一具被精心制作、用生魂怨念强行“充能”维持的……能量傀儡!一具献给毁灭魔钟的、凝聚着国师所有扭曲执念的……终极祭品!

“看到了吗?!明霜!” 国师猛地张开双臂,枯槁的身躯在魔钟光晕下如同狂舞的骷髅,嘶哑癫狂的声音穿透了百万魂泣的喧嚣,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明霜的耳膜,“师父!你的师父!我把他找回来了!用这满城蝼蚁的血肉魂魄为薪柴!用这灭世圣钟的力量为熔炉!他很快……很快就能‘活’过来了!真正的‘活’过来!不再是你记忆里那个愚蠢的、甘愿为蝼蚁牺牲的废物!他将与我一同,成为这新世界的主宰!永恒的主宰!”

国师狂笑着,枯指猛地指向祭坛下方,那在狂暴能量乱流中苦苦挣扎的明霜。

“而你!你这具流淌着凤凰血、封印着另一半凶器的容器!将是点燃这最后祭火的……完美火种!献出你的血!你的魂!你的凶器!让它们融为一体!让师父……彻底归来!!!”

随着他癫狂的嘶吼,祭坛上那尊暗紫色的魔钟虚影骤然爆发出更加刺目的光芒!一股庞大无比、冰冷粘稠、充满了绝对掌控与毁灭意志的吸力,如同无数根无形的绞索,瞬间锁定了僵立在废墟中的明霜!这股力量比之前强大百倍!它不仅仅要吞噬她,更要强行剥离、抽取出她体内那刚刚完全苏醒的九霄悲鸣钟凶煞本体!

轰隆——!!!

明霜左眼深处,那座粘稠血海中的魔钟虚影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发出了震彻灵魂的狂暴咆哮!暗红色的毁灭煞气如同失控的火山岩浆,从她左眼、从她周身每一个毛孔中狂涌而出!瞬间在她体外形成一层凝实、翻滚、布满痛苦鬼面的血色煞气铠甲!与祭坛魔钟的暗紫吸力狠狠撞在一起!

嗤——!!!

刺耳的能量湮灭声如同亿万恶鬼的尖啸!明霜脚下的地面瞬间化为齑粉!她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反复轰击!右眼视野彻底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撕碎,左眼的血海魔钟视野中,无数道暗紫色的能量绞索如同毒蟒,正疯狂地撕扯、缠绕着她体外的血色煞气铠甲!每一次撕扯,都带来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两股恐怖的巨力强行撕开!一股是体内凶器毁灭一切的暴虐本能!一股是祭坛魔钟吞噬融合的绝对意志!

杀!杀出去!用这凶器的力量!焚尽这亵渎的祭坛!碾碎国师!碾碎这被强行“复活”的师父能量傀儡!让整个世界为师父真正的牺牲殉葬!

一个充满暴戾与绝望的念头,如同毒焰,在凶器意志的催动下,疯狂灼烧着明霜残存的意识!只要她放弃抵抗,彻底放开对凶器的压制,任由这灭世之力爆发……

不!不能!

另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师父临终前哀求的眼神,在她灵魂最深处响起!那是她自己的声音!是前世草庐烈焰中,那个亲手将凶器封入体内、甘愿承受无尽轮回之苦的明霜的声音!是那个承诺过师父要守护苍生的声音!是那个……无法原谅自己酿成一切悲剧的声音!

师父……不是这样“活”过来的!苍生……不该成为执念的祭品!师兄……徒弟……他还在……

明霜的目光艰难地穿透左眼的血海与右眼的能量乱流,扫向祭坛下方那片翻滚的能量旋涡边缘——徒弟(师兄)的身影如同狂风中的残叶,被狂暴的能量乱流狠狠抛掷、撞击!他浑身浴血,那条本就重伤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口中不断涌出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他挣扎着,试图靠近祭坛,靠近她,但每一次努力都被无形的能量壁障狠狠弹开!他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琴弦勒痕,在祭坛魔钟的共鸣下,正散发出刺目的暗紫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肉和灵魂!每一次能量的冲击,都让那勒痕更深一分,让他脸上的痛苦更扭曲一分!

复仇?还是救赎?

彻底释放凶器,灭世复仇,与这扭曲的一切同归于尽?还是……如同前世一样,再次牺牲自己,用这涅盘之火,焚尽体内的凶器,也焚尽这亵渎的祭坛,换取苍生一线生机?

极致的道德困境,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扼住了明霜的灵魂!师父临终哀求的眼睛、师兄(徒弟)绝望控诉的眼神、国师癫狂的狞笑、百万生魂无声的泣血哀嚎、体内凶器毁灭本能的咆哮……无数声音、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撕扯!

“呃啊啊啊——!!!” 明霜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迷茫的嘶吼!身体因灵魂的剧烈冲突而剧烈痉挛!体外的血色煞气铠甲与祭坛的暗紫吸力疯狂角力,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与湮灭声!她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指尖,金红色的涅盘之火与暗红色的毁灭煞气如同两条厮杀的毒龙,疯狂地缠绕、泯灭!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撕裂的临界点——

祭坛下方,那在能量乱流中如同破布般被反复抛掷的徒弟(师兄),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沾满血污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不再试图冲向明霜,而是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扑向了祭坛基座边缘、那个正在癫狂施法、操控着一切的国师!

噗通!

他用尽全身力气,仅剩的完好手臂死死抱住了国师那条枯槁、沾满污血的腿!力量之大,几乎要将那腿骨勒断!

“呃!” 国师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和束缚弄得一个踉跄,施法的动作瞬间被打断!祭坛魔钟的吸力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国师惊怒交加,枯槁的脸上瞬间扭曲,眼中紫焰暴涨,枯指凝聚起毁灭的能量,就要狠狠拍向脚下这碍事的蝼蚁头颅!

“住手——!!!” 徒弟(师兄)猛地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沾满鲜血的嘴巴大张,喉咙深处爆发出一个嘶哑、破碎、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所有人意识深处的呐喊:

**“师祖——是自愿献祭——!!!”**

**“真正叛教的——是师祖——!!!”**

轰——!!!

这七个字,如同七道撕裂混沌的终极雷霆,狠狠劈在祭坛之上!劈在明霜的灵魂深处!劈在国师那癫狂扭曲的意识核心!

自愿献祭?叛教?师祖?!

时间仿佛被这惊世骇俗的呐喊彻底冻结!祭坛上翻涌的百万生魂怨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暗紫色的魔钟虚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国师脸上那绝对的疯狂,第一次被一种极致的错愕、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恐惧所取代!他拍向徒弟头颅的枯指僵在半空!

明霜左眼的血海魔钟视野中,那尊被暗紫能量丝线刺穿、悬浮在祭坛核心的“师父”能量傀儡,紧闭的双目……竟在此刻,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段被彻底尘封、被谎言与执念掩埋了无数岁月的、冰冷刺骨的真相碎片,如同深埋地底的寒冰,被这声呐喊强行撬动,混合着徒弟(师兄)脖颈上那根因剧烈情绪和能量冲击而濒临崩断的琴弦所泄露的最后一丝被篡改的记忆,以及祭坛魔钟深处那属于“师父”能量傀儡一丝本能的悸动……如同决堤的冰河,狠狠灌入了明霜的意识!

**画面不再是烈焰焚天的草庐!而是……栖霞山清幽的后山禁地!一座由万年寒玉构筑的、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密室!**

**密室内,没有滔天煞气,只有一座静静矗立的、通体流转着纯净琉璃光泽的九霄悲鸣钟!钟身云雷纹清晰,散发着宏大、悲悯的圣息。钟钮处,神人虚影怀抱天地,宝相庄严。**

**钟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年轻时的国师,面容尚存几分清俊,眼神却已带着偏执的狂热,恭敬地垂首侍立。**

**另一个,赫然是师父!银发依旧,面容却比明霜记忆中任何时刻都要冰冷、肃穆,甚至……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他枯槁的手指,正缓缓抚摸着圣钟冰冷的钟壁,眼神深邃如渊,不见丝毫属于“人”的温度。**

**“玄机,” 师父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如同寒玉相击,“圣钟之力,浩瀚莫测。然,欲达真正‘守护’之境,需……更进一步。”**

**年轻国师(玄机)猛地抬头,眼中狂热更甚:“师尊之意是……?”**

**师父的目光转向圣钟核心,那流转的琉璃光泽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宇宙深渊的、充满贪婪与恶意的……暗红污渍!如同白璧微瑕!**

**“圣器有瑕,终非圆满。” 师父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此‘煞源’……乃域外天魔陨落之精粹,虽被圣钟镇压,却污其本源,阻其通玄。”**

**他缓缓抬起枯槁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到极致、却冰冷无情的金色光芒——绝非凤凰涅盘的温暖,而是某种……绝对秩序、剔除异己的法则之力!**

**“唯有……引煞入体,以身饲之,再以涅盘之火彻底焚尽煞源,方能……返本归元,铸就……真正无瑕的……‘天道之器’!”**

**年轻玄机的眼中爆发出骇然的光芒:“引煞入体?师尊!这……这太危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生灵涂炭啊!”**

**“危险?” 师父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悲悯,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漠然,“成就天道,岂能无牺牲?若为师之躯壳,能熔炼此煞,净化圣钟,纵使魂飞魄散,亦是……得其所哉。”**

**他的目光落在年轻玄机身上,那眼神,如同在打量一件……工具。**

**“然,引煞入体,需一契机,一引子。”**

**“煞源深藏圣钟核心,惰性极强。需以至亲至信之血,至痛至悔之念,方能……将其彻底激出、引入为师体内。”**

**年轻玄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身体微微颤抖:“师尊……需要弟子……做什么?”**

**师父枯槁的手指,轻轻点在年轻玄机的心脏位置。那冰冷无情的触感,让玄机如坠冰窟。**

**“你大师兄……明尘。” 师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心性至纯,至信于我,亦至……敬爱于你。”**

**“寻一契机,让他……‘误伤’为师。不必致命,但需……痛彻心扉,悔恨欲死。”**

**“唯有如此,他之血,他之念,方能……引动钟内煞源!”**

**“此乃……铸就天道之器……必经之劫!”**

轰——!!!

最后的真相,如同亿万把淬毒的冰刀,将明霜的灵魂凌迟!

自愿献祭?不!是冰冷的算计!是漠然的牺牲!师父……他才是那个为了铸造所谓“无瑕天道之器”、不惜以自身为熔炉、以徒弟为祭品、甚至不惜牺牲山下苍生作为“劫数”的……真正叛教者!他欺骗了大师兄(师兄),利用了大师兄的敬爱与信任,导演了那场“弑师”的惨剧!他欺骗了所有人!他口中的“守护”,早已扭曲为对“天道之器”的极致贪婪!

前世草庐的烈焰,不是意外!是师父自己引动的涅盘之火!是他计划中熔炼煞源的最后一步!而自己……自己那自以为是的牺牲,那将凶器封入体内的决绝,非但不是救赎,反而……打乱了他“净化煞源、铸就天道器”的计划,将承载着无穷煞孽的凶器带入了轮回,酿成了后续一切的悲剧!

国师……玄机……他并非背叛!他才是那个被师父扭曲的“大义”洗脑、被师父当成工具利用、最终在师父计划失败后陷入疯狂、执着于用更极端手段“复活”师父完成“伟业”的……可悲执行者!一个被谎言和执念囚禁了生生世世的囚徒!

而大师兄……师兄……明尘……自己第三世的徒弟……他才是最无辜的牺牲品!被师父算计“弑师”,被煞气反噬操控,被国师找到用琴弦扭曲记忆,被迫一次次追杀转世的自己……他承受了所有的罪孽与痛苦,却背负着最深沉的冤屈!

“呃……” 祭坛上,那被徒弟(明尘)死死抱住腿的国师(玄机),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脸上那癫狂的扭曲被一种极致的茫然、错愕和……信仰崩塌的绝望所取代!他低头,看着脚下那个用生命喊出真相、此刻已气息奄奄的徒弟(明尘),又猛地抬头,看向祭坛核心,那尊悬浮的、属于“师父”的能量傀儡!

那尊能量傀儡紧闭的双眼……不知何时,竟已睁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中露出的……不再是痛苦与绝望,而是一种……冰冷、漠然、如同俯瞰棋盘般的……绝对无情!甚至……带着一丝计划被打扰的……不悦!

“不……不可能……师尊……师尊他……” 国师(玄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能量傀儡,眼中那两簇幽紫色的信仰之火,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黯淡……最终……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死灰。

轰隆——!!!

就在国师信仰崩塌、心神失守的刹那!

明霜左眼深处,那座因终极真相冲击而陷入短暂凝滞的血海魔钟,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一切的暴戾尖啸!

嗡——昂——!!!

暗红色的毁灭光潮如同挣脱了最后枷锁的灭世凶兽,彻底淹没了明霜残存的意识!她体外的血色煞气铠甲瞬间暴涨、凝实!无数痛苦哀嚎的鬼面浮雕在铠甲表面疯狂蠕动!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充满了对一切谎言与背叛憎恨的毁灭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撕碎了祭坛魔钟那因国师失神而减弱的吸力!

明霜的身体,被这股凶器完全主导的毁灭意志托起,悬浮在半空!左眼彻底化为两轮燃烧着粘稠血焰的魔瞳!瞳孔深处,那疯狂旋转的魔钟印记,第一次清晰无比地烙印在现实空间,散发出主宰一切的恐怖光晕!

她缓缓抬起右手。不再是金红涅盘之火与煞气的纠缠。那只手上,此刻覆盖着狰狞的、由纯粹毁灭煞气构成的尖刺臂甲!指尖燃烧着粘稠的、仿佛能焚尽灵魂的暗红血焰!

她的目光,冰冷、死寂、如同万载玄冰,缓缓扫过下方——信仰崩塌、形如枯槁的国师(玄机);奄奄一息、眼中带着最后一丝解脱与悲悯望着她的徒弟(明尘);以及祭坛核心,那尊睁开冰冷双眼、散发出绝对漠然气息的“师父”能量傀儡!

凶器,已然完全苏醒。

而明霜的意识,如同沉入血海最深处的石子。

## 第九章:罪己之音(续1)

玄天塔顶的风,是凝固的血浆在搅动。

明霜立于塔尖残破的飞檐,脚下是沸腾的哀嚎之城。百万生灵自残汇成的绝望音浪,如同粘稠的沥青,包裹着塔身,被塔顶那巨大漩涡疯狂吮吸。漩涡核心,那滴琉璃火焰包裹的血凤凰,已膨胀至人头大小,其内振翅的凤凰虚影,每一根翎羽都流淌着实质的怨毒与痛苦,散发的威压让空间都为之扭曲呻吟。

左眼深处,那口双魂撕扯的九霄悲鸣钟在疯狂旋转。暗红血焰的凤首发出嗜血的尖啸,琉璃光晕的凤首则流淌着无声的悲泣。冰冷的金属意志如同亿万根钢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灵魂壁垒:

**“杀戮!吞噬!这才是归宿!用他们的血,浇灌你的恨!”**

与之对抗的,是识海底层那缕微弱却顽固的哀求:

**“别恨…你师兄…”**

国师悬浮在血色旋涡之上。素白的面具在血凤凰的光芒下,如同剥皮的头骨。他玄色的深衣猎猎作响,双手向天箕张,无数道赤金色的音律符文从他眉心那枚疯狂旋转的钟徽中喷涌而出,如同活蛇般钻入旋涡,编织着某种古老而邪恶的仪式结构。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殉道者般的执拗气息。

“师父…再等等…” 一个低沉、压抑、却带着惊人穿透力的声音,从面具后挤出,每一个音节都震得塔顶琉璃瓦簌簌碎裂,“弟子…这就接您…归来!” 那声音里没有屠戮百万的冰冷,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积压了无尽岁月的…**渴望**。暴行,源于对逝者的执念。

塔下,濒死的弟子阿月,拖着七窍涌出的暗金血痕,如同蠕虫般爬过布满血肉碎骨的塔顶平台。他残存的意识被脖颈上嵌入骨肉的琴弦死死禁锢,像一具提线木偶,却在明霜《镇魂调》的冲击和全城怨念的冲击下,维系着一丝将断未断的清明。他染血的手指徒劳地抓挠着冰冷的砖石,目标却是国师悬浮的脚下。

**抉择的时刻。**

明霜的右眼,死寂的灰翳倒映着地狱景象:妇人抠出婴儿脑浆的手指,学子用砚台砸碎的头颅,少女搅烂耳鼓的金簪…每幅画面都灼烧着残存的人性。复仇?只需放弃抵抗,让左眼的血焰凤首彻底吞噬琉璃光晕,释放体内完全苏醒的凶器。九霄悲鸣的悲鸣将不再是悲鸣,而是灭世的序曲!师兄?这满城血债?连同这污浊的天地,一同葬入青铜的挽歌!

救赎?自焚净化!引动涅盘之火,焚烧己身,连同体内这口双生凶钟!代价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用自我永恒的寂灭,换取这疯狂仪式的终止?值得吗?师父的哀求在耳边萦绕,师兄弑师裂魂的真相在脑中翻腾,阿月脖颈上那暗金琴弦如同毒蛇噬咬…

冰冷的金属意志在狂笑,琉璃的悲鸣在呜咽。明霜枯白的双手缓缓抬起,指尖萦绕着截然不同的力量——左手跳跃着毁灭的暗红电弧,右手缠绕着纯净却脆弱的琉璃火焰。两股力量在她身前激烈碰撞、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塔顶的空间在她力量的撕扯下,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镜面破裂的黑色裂痕。

国师的仪式到了最后关头!他双臂猛地合拢,眉心赤金钟徽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光芒!一道由纯粹魂力与百万怨念凝结成的赤金光柱,从他合拢的掌心轰然射出,直灌入血凤凰的核心!

“魂兮——归来——!!!”

随着他泣血般的嘶吼,那滴琉璃血凤凰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其内的凤凰虚影猛地挣脱火焰束缚,冲天而起,化作一头翼展遮天的、燃烧着琉璃与血色混杂火焰的巨凤!巨凤的形态在琉璃与血色间剧烈变幻,时而圣洁,时而狰狞!它仰头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凤唳,整个皇城的地脉都在回应般震动!旋涡加速旋转,塔下百万生灵的哀嚎瞬间被拔高到极限,汇成一股实质的血色洪流,涌向空中的巨凤!

伪器灵即将彻底成型!师父的魂魄将被强行从虚无中拉回,禁锢在这由百万怨念铸就的怪物体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不——!!!”

一声用尽生命全部力气的嘶吼,压过了凤唳与哀嚎!是阿月!

他终于爬到了国师脚下!那双被暗金血液糊住的眼睛,爆发出最后一点回光返照般的疯狂光芒!他染血的双手,死死抱住了国师悬浮的脚踝!

“师祖…是自愿献祭!!!” 阿月脖颈上那深嵌的暗金琴弦,因他极致的嘶吼而崩得笔直,深深勒入骨肉,暗金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但这致命伤带来的剧痛,却如同利斧,劈开了禁锢他记忆的最后一道枷锁!被篡改、被扭曲、被琴弦勒痕死死封存的真相碎片,裹挟着灵魂破碎的剧痛,喷涌而出!

“他骗你…弑师!为了…锁住钟!他才是…叛教者!!” 每一个字都带着喷溅的暗金血沫,每一个音节都如同丧钟,狠狠敲在国师的心魂之上!

轰——!!!

阿月嘶吼的瞬间,明霜识海中,那被弑师记忆碎片掩盖的、属于师父临终场景的最后一层迷雾,被这惊雷般的指控彻底炸开!更完整、更残酷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一切!

* **画面:燃烧圣殿的密室。** 师父(面容枯槁,七窍流血)并非在压制圣钟!他枯瘦的双手,正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将自身燃烧的琉璃魂火,源源不断地注入圣钟(真品)核心!圣钟表面,墨黑的煞气如同活物般翻腾,贪婪吞噬着师父的生命本源!师父的身体在魂火剥离下迅速枯萎,眼神却异常清醒,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 **画面:欺心的谎言。** 师兄(年轻,眼中燃烧着对师父的孺慕与对凶器的恐惧)撞破密室!他惊恐地看着师父自毁般的行为。“师父!停下!您会死的!” 师父猛地回头,枯槁的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混合着暴怒与绝望的扭曲表情,他厉声嘶吼(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逆徒!你想阻我净化圣器?!晚了!凶器已与为师魂灵相连!要灭凶器,先杀为师!动手!否则苍生涂炭!!” 他故意引动圣钟煞气,墨黑的纹路瞬间爬上他的脸颊,状如疯魔!

* **画面:绝望的背刺。** 师兄脸上的孺慕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大义”的抉择撕裂!他看着师父“狰狞”的面孔,听着“苍生涂炭”的指控,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冰冷的决绝!为了阻止“师父被凶器控制毁灭苍生”,他凝聚出那柄赤金音刃,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正义”的信念,狠狠刺入师父后心!师父身体剧震,在魂刃刺入、魂魄被强行剥离的瞬间,他脸上那狰狞的暴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解脱般的悲哀,以及一丝…**计谋得逞的疲惫**?他嘴唇无声翕动,最后的目光越过师兄僵硬的肩膀,望向角落抱着圣钟(真品)的明霜,意念微弱却清晰:

**“霜儿…记住…别恨…他…他是…钥匙…”**

真正的叛教者…是师父!他骗师兄弑师!他将自己塑造成被凶器控制的叛徒,逼最信任的弟子亲手“清理门户”!目的,竟是用自己的死亡和师兄由此产生的滔天恨意与执念,作为一道最坚固的锁!一道将凶器(真品)更深地锁在明霜体内的“钥匙”!师兄的恨意越深,执念越重,明霜体内的封印就越牢固!而师兄驱动赝品钟、屠戮苍生试图复活师父的行为…从头到尾,都在师父以自身死亡为代价布下的、更庞大的棋局之中!

“呃啊——!!!”

国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面具下的双眼(如果还有眼睛的话)瞬间被赤金色的疯狂和崩塌的信仰彻底吞噬!阿月的指控和那涌入识海的真实画面,如同亿万把淬毒的冰锥,将他毕生的信念、支撑他屠戮苍生的执念根基,彻底凿穿、粉碎!

“不!不可能!你撒谎!师父!师父——!!!” 他癫狂地嘶吼,试图甩开脚下阿月的钳制!悬浮的身体剧烈摇晃,眉心维持仪式的赤金钟徽光芒瞬间紊乱、明灭不定!

空中的琉璃血凤凰虚影发出痛苦的尖啸,形态在琉璃圣洁与血色狰狞间疯狂闪烁,濒临崩溃!整个血色旋涡剧烈震荡,抽取全城怨念的通道出现了致命的迟滞和逆流!

明霜僵立在原地。左眼中,那口旋转的双生钟魂仿佛也因这颠覆性的真相而陷入了短暂的停滞。血焰凤首的咆哮与琉璃凤首的悲鸣都微弱下去。识海中冰冷的金属意志和师父的哀求声同时消失,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茫的、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的荒谬感。

阿月死死抱住国师脚踝的手臂,力量正在飞速流逝。脖颈的勒痕处,暗金血液的喷涌变得微弱。他最后一点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染血的手指指向空中那濒临溃散的琉璃血凤凰,嘴唇艰难地开合,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师祖…魂…在…钟里…真的…在…”**

他的手臂颓然垂下,头颅歪向一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有脖颈上那道狰狞的勒痕,在血凤凰混乱的光芒下,显得愈发刺目。

塔顶,只剩下旋涡的嘶吼、血凤凰的哀鸣、国师崩溃的咆哮,以及明霜左眼中那口死寂旋转的、双魂撕扯的九霄悲鸣钟。

师父的魂魄…真的在钟里?

在哪一口钟里?

## 第九章:罪己之音(续2)

青铜巨钟悬垂于深渊之上。

它并非悬吊,更像是生长于此——自那深不见底、翻涌着粘稠黑暗的渊薮中延伸而出。钟体庞大得令人窒息,占据了整个视野。其表面覆盖着层层叠叠、厚重如苔藓的铜绿,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接近腐烂的墨绿色泽,仿佛沉睡了万载的深海巨兽的皮肤。无数扭曲的、仿佛仍在搏动的古老符文深深刻入铜绿之下,在深渊底部某种不可名状光源的映照下,透出幽暗、污浊的微光,如同活物的血管在皮下隐现。

钟钮处,并非寻常的兽首或环扣,而是延伸出无数条粗壮、虬结、湿漉漉的青铜锁链。这些锁链并非冰冷的金属,它们更像是某种庞大生物被剥皮后抽出的、带着筋膜与暗沉血污的筋腱,以一种亵渎的方式深深扎入环绕深渊的、巨大祭坛的基座之中,将巨钟与这方石台死死捆绑在一起。每一次深渊深处传来的、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跳的搏动,都让锁链微微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咯…咯…”声。

祭坛本身,就是一座用绝望堆砌的孤岛。

它由某种浸透了暗红血渍的、粗糙而冰冷的黑石垒砌而成,表面刻满了与钟体同源的扭曲符文。此刻,这些符文正被一种粘稠、污秽的暗红色泽所填充、点亮——那是从祭坛基座边缘密密麻麻、深不见底的无数细小孔洞中,正源源不断渗出的、温热而腥甜的鲜血!血流如同无数条蜿蜒的毒蛇,贪婪地爬行在符文的沟壑里,发出细微而令人作呕的“汩汩”声,将整个祭坛染成一片猩红的地狱图景。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腥气混合着深渊的腐败气息,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个肺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死亡的甜腻。

祭坛的中心,矗立着一座扭曲的、由青铜与白骨粗暴熔铸而成的王座。其上端坐的身影,披着残破不堪、依稀能辨昔日华贵气象的深紫色法袍。袍服早已被血污和某种滑腻的粘液浸透,紧紧贴在枯槁的躯体上。兜帽下,是一张几乎完全干瘪、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两簇疯狂到极致的幽绿火焰,死死盯着王座前、悬浮在污血符文之上的一团混沌光影。

那光影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污渍的毛玻璃在窥视一个沉睡的灵魂。光影的核心,隐约勾勒出一个清瘦、疲惫的身影轮廓——正是明霜与李砚魂牵梦绕的师父!他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与这血腥地狱格格不入,却又被无数道猩红的血线如同脐带般缠绕、供养着。

国师枯槁的手指,以一种非人的、带着痉挛般颤抖的频率,在身前悬浮的一枚布满裂纹的青铜古镜上疯狂划动。镜面映照出的不是他的面容,而是下方深渊巨城中,无数蝼蚁般渺小、正被无形的恐惧攫住、发出无声哀嚎的百姓面孔!每一次手指划过镜面,都伴随着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狂喜的嘶鸣,从他那撕裂般的喉咙深处挤出。

“不够…还不够!污秽的尘血…怎配沾染吾师高洁之魂?需更多…更纯粹的生命源质!让这罪孽之血…浸透轮回的基石!”他嘶吼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胆寒的癫狂。随着他的嘶吼,下方巨城中,更多区域被无形的力量笼罩,绝望的哭嚎汇成无形的声浪,穿透深渊的阻隔,冲击着祭坛上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灵魂。

祭坛边缘,明霜和李砚如同被巨浪抛上岸的濒死之鱼。

李砚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胸前一个狰狞的伤口已被明霜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但暗红的血渍仍在不断洇出、扩大,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牵动着伤口,带来剧烈的抽搐和闷哼。他几乎无法站立,全靠明霜用肩膀死死抵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人如同绑缚在一起的伤兽,在血污与腥风中瑟瑟发抖。

明霜的状况同样糟糕到了极点。强行压制体内那口凶钟的反噬,如同在五脏六腑中塞入了一颗烧红的、布满尖刺的铁球,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的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王座上疯狂的国师,以及那悬浮在污血中的师父光影,燃烧着刻骨的仇恨、无尽的悲恸,还有一丝被这滔天罪恶彻底碾碎信仰的茫然。

“师兄…师兄!”明霜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用力摇晃着意识逐渐模糊的李砚,“撑住!看着!看着那个疯子!看着师父!我们…我们一定要…”她的话语哽在喉咙里,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阻止?如何阻止?在这座由百万生灵血肉筑就的祭坛上,在国师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他们渺小得如同尘埃。

就在这时,国师枯槁的手指猛地向下一压!

“以万灵为薪!铸轮回之炉!醒来!吾师——!”

轰——!!!

整个深渊祭坛剧烈震颤!悬垂的青铜巨钟发出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的轰鸣!不再是浑厚的钟声,而是亿万生灵濒死前绝望哀嚎被强行糅合、扭曲成的、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啸!钟体上厚重的铜绿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剥落,露出下面漆黑如墨、布满搏动血管纹路的恐怖本体!无数道刺目的、污秽的血色光柱从祭坛上冲天而起,狠狠撞入那悬浮的混沌光影之中!

光影剧烈地扭曲、膨胀!如同一个被强行吹胀的气球,师父那清癯安详的面容在光影表面痛苦地挣扎、变形!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却又冰冷死寂的气息,如同冻结万古的寒潮,从光影深处弥漫开来!那不是生的气息,更像是某种被强行从死亡深渊中拖拽出来的、带着无尽怨毒和不甘的…尸骸意志!

“不——!”明霜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睁睁看着师父那熟悉的身影在血色光柱的冲刷下变得模糊、狰狞,那安详的面容被痛苦和怨毒所取代。那不仅仅是亵渎,是将她心中最后一点温暖和信仰彻底践踏、碾碎成齑粉!

“放开我…明霜…”李砚用尽最后力气,虚弱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他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了明霜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那双因失血过多而黯淡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回光返照的、令人心悸的决绝。“放开我…去…去做你该做的…”

明霜的身体猛地僵住。她低头,看着李砚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又缓缓抬起目光,看向那口在污秽血光中嗡鸣咆哮、散发出毁天灭地气息的青铜巨钟——那口她体内凶器的“双生”本体,那件被师父以生命为代价封印、如今却被国师以百万生灵为祭品强行唤醒的灭世凶器!

李砚的意思,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释放它。

彻底解开她体内凶钟的束缚,让这同源的双生凶器共鸣、爆发,将这血腥的祭坛、疯狂的国师、乃至整个被诅咒笼罩的深渊巨城,一同拖入毁灭的深渊!

同归于尽!

这是复仇!用最彻底的毁灭,洗刷师父被亵渎的灵魂!终结这延续千年的罪恶轮回!让这污浊的一切,在凶器的咆哮中化为齑粉!

一股毁灭的冲动,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上明霜的头顶!体内被压制的凶钟仿佛感受到了她灵魂深处的共鸣,发出兴奋而嗜血的嗡鸣!无数漆黑、冰冷的纹路开始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蔓延,如同活物般扭动,贪婪地汲取着她被仇恨点燃的生命力!她的瞳孔深处,一点纯粹的、不祥的黑暗旋涡正在急速生成、扩大,散发出毁灭万物的气息!

“吼——!!!”国师似乎感受到了这股源自同源凶器的、充满恶意的毁灭气息,猛地转过头,幽绿的火焰瞳孔死死锁定明霜和她身上蔓延的黑色纹路,发出一声混合着愤怒与忌惮的咆哮!他枯槁的手掌抬起,污秽的血光在掌心凝聚,一股足以将明霜和李砚瞬间碾碎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毁灭!毁灭这一切!

明霜的意志在咆哮,身体因为过度催动凶器而剧烈颤抖,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如同蛛网般迅速扩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堕入深渊的快感!只需一个念头,一个放弃所有压制的念头,她就能引爆这一切!

然而,就在这毁灭意志即将冲破最后堤坝的瞬间——

祭坛之下,深渊巨城中,那亿万生灵汇聚而成的、无声的绝望哀嚎,如同冰冷的潮水,穿透了仇恨的壁垒,狠狠冲刷在明霜濒临崩溃的灵魂之上!

母亲紧紧搂住怀中哭到失声的婴儿,父亲用血肉之躯徒劳地挡在崩塌的家门前,老者在血光中无助地跪地祈祷…无数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无数双失去神采、只剩下空洞绝望的眼睛…这些画面,并非幻觉,而是下方巨城中正在发生的、血淋淋的现实!通过国师那面悬浮的青铜古镜,如同最残酷的刑罚,清晰地烙印在明霜的感知里!

她即将释放的毁灭,会连同这百万无辜的生灵…一同吞噬!

复仇的火焰,被这冰冷的绝望之潮猛地浇熄了一瞬。

体内凶钟的咆哮变得更加狂躁,仿佛在嘲笑她的软弱。那冰冷漆黑的纹路已经蔓延到她的脖颈,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

“不…”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她喉间挤出。她低头看向怀中奄奄一息的李砚,又看向那悬浮在污血中、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的师父光影,最后,目光穿透无形的阻隔,落在那无数张绝望的面孔上。

毁灭?还是…救赎?

一个更加渺茫、更加惨烈的念头,如同寒夜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地在她混乱的意识中闪现——自焚。

用她这具被凶器侵蚀的身体,用她通灵师的生命本源,点燃最后的、纯净的涅盘之火。不是去毁灭,而是去净化!净化这污秽的祭坛,净化国师那疯狂的力量,或许…也能净化那被强行拖拽、亵渎的师父残魂?让这一切污浊,连同她自身,在火焰中归于寂灭?

代价,是她自己的魂飞魄散,是彻底湮灭,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复仇的快意与救赎的微光,在她灵魂的天平上疯狂拉锯。身体因两种极端力量的撕扯而剧烈颤抖,皮肤下的黑色纹路与一丝微弱的银白光芒交替闪烁、对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滚烫的刀片。

“选择!虫子!!”国师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掌中凝聚的污秽血光已化为一个不断旋转、散发出毁灭气息的暗红旋涡,锁定了明霜!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明霜的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抉择而收缩到了极点!体内的凶钟发出最后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催促着她拥抱毁灭!而灵魂深处,那一点属于师父教导的、守护的微光,却死死拽着她,让她看向下方那无声的、血色的绝望之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嗬嗬…”祭坛边缘,一直蜷缩在血污中、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里,一个濒死的身影猛地抽搐了一下!是那个被国师随手重创、丢在一边的弟子!他的胸骨完全塌陷下去,口中不断涌出混着内脏碎块的污血,生命之火已如风中残烛。然而,就在明霜即将被国师毁灭血光击中的前一瞬,这垂死的弟子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惊人的力量!

他如同一条垂死的蠕虫,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猛地向前一扑!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双手,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了国师那踏在污血符文中的、枯槁如柴的脚踝!

“呃…呃啊——!!!”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混合着涌出的血沫,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却又无比清晰的嘶喊,如同垂死野兽的绝叫,狠狠刺破了祭坛上毁灭的喧嚣:

“师祖…不是被…弑杀!他…他是…自愿献祭——!!!”

自愿…献祭?!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撕裂天穹的惊雷,狠狠劈在明霜、李砚,尤其是王座上的国师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国师掌中那即将喷发的毁灭血光猛地一滞!他那双燃烧着疯狂幽绿火焰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最不可置信的呓语,里面翻腾的癫狂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冻结灵魂的惊愕和…恐惧所取代!他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他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癫狂,只剩下尖锐的、不敢置信的嘶哑,“贱奴!胡言乱语!亵渎吾师!吾亲眼所见!是师兄!是那个叛徒!他亲手…”他的咆哮戛然而止,仿佛被自己接下来的念头噎住,幽绿的瞳孔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剧烈动摇的阴影。

自愿献祭?

明霜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体内凶钟的咆哮也因为这颠覆性的信息而出现了一丝诡异的迟滞。自愿?师父…是自愿的?那弑师的血债…那纠缠她与师兄千年的痛苦与仇恨…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那濒死的弟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头颅艰难地抬起,沾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国师那因震惊而扭曲的面容,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悲悯与一丝…嘲弄?

“是…师祖…骗了你们…”他每吐出一个字,口中就涌出更多的污血,气息急速衰竭,声音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他…早知…双生凶器…不可分封…需…需一人…以命魂…为引…以‘弑师’…之极罪…之怨煞…方能…短暂…钉死…其一…”

他急促地喘息着,如同破旧的风箱,生命的光辉正从他眼中飞速流逝。

“叛教者…非…非大师伯…”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向明霜和李砚,充满了无尽的悲哀,“是…是师祖…自己…他…他才是…那个…‘叛教’…之人…他…用命…设局…骗了…你们…所有人…”

最后几个字,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话音未落,他抱着国师脚踝的手臂猛地一松,沾满血污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祭坛石地上,再无声息。唯有那双圆睁的眼睛,空洞地映照着上方悬垂的、正散发出不祥嗡鸣的青铜巨钟,仿佛凝固着最后的真相与控诉。

祭坛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青铜巨钟那低沉、仿佛带着被欺骗般愤怒的嗡鸣,以及下方深渊巨城中,百万生灵那无声绝望的哀嚎,如同背景音般持续回荡。

自愿献祭。

设局。

叛教者是…师父?

这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国师那早已被仇恨和执念扭曲得不成样子的灵魂深处!他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那双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里,疯狂在急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崩塌的、世界毁灭般的茫然与…剧痛!比肉身被凌迟更甚的剧痛!

“不…不可能…”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梦呓般的低喃,“师父…师父怎么会…他怎么会…骗我?师兄…师兄他明明…明明亲手…”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枯槁的、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双手,又猛地抬头,看向那悬浮在污血中、因献祭仪式中断而光影明灭不定、面容依旧扭曲痛苦的师父残魂。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国师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信仰彻底崩塌、毕生执念被证明是彻头彻尾错误和罪恶时,灵魂被生生撕裂的极致痛苦!他猛地抱住自己枯槁的头颅,指骨深深抠进干瘪的头皮,仿佛要将这颠覆的认知和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的罪恶感从脑子里抠出去!

他启动这灭世祭坛,屠戮百万生灵,亵渎师父残魂…这一切滔天罪孽,所追求的“复活吾师”,所依据的“为师父复仇”…基石,竟然是师父本人亲手设下的骗局?!他,才是那个被蒙蔽了双眼,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真正的弑师者?!(以另一种方式,亵渎了师父以生命布下的局!)

“嗬…嗬嗬…”国师的身体佝偻下去,发出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幽绿的火焰在他眼中疯狂摇曳、明灭,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支撑他千年的疯狂支柱,在这一刻,被“自愿献祭”四个字,彻底击成了齑粉。那灭世的污秽血光在他掌心彻底溃散。

明霜僵立在原地,紧握着李砚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体内的凶钟似乎也被这惊天逆转所震慑,那咆哮的毁灭意志陷入了诡异的沉寂。只有皮肤下蔓延的黑色纹路,如同丑陋的伤疤,证明着方才那濒临深渊的抉择。

自愿献祭…骗局…师父才是叛教者…

师兄…李砚…他弑师…是师父计划的一部分?是…封印凶器的必要一环?那千年的痛苦、煎熬、自我放逐…那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叛徒”之名…难道…都只是…一场戏?

她缓缓低下头,看向怀中气若游丝的李砚。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因为剧痛而紧紧锁着,但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在听到“自愿献祭”和“设局”时,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抽动。是解脱?是更深的痛苦?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欺骗后的茫然?

祭坛中央,那悬浮的师父光影,在失去污秽血光的持续灌注后,变得极其不稳定,光影剧烈地扭曲、闪烁,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在模糊与清晰间急速切换。光影深处散发出的不再是冰冷的死寂,而是一种混乱的、充满了无尽悲悯、愧疚以及…某种强烈到近乎执念的、想要传达什么的波动!光影剧烈地挣扎着,仿佛要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向祭坛上的人传递最后的信息!

“师父…”明霜看着那挣扎的光影,喃喃低语,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再是单纯的仇恨或悲痛,而是混杂了理解、剧痛、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血脉的悲伤。

国师依旧佝偻在王座上,抱着头颅,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枯槁的身体蜷缩着,仿佛要缩进那件沾满血污的残破法袍里,彻底消失。幽绿的火焰在他眼中只剩下微弱的一点火星,摇曳欲熄。祭坛上污秽的血色符文,失去了他力量的维持,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深渊巨城中,那无形的、收割生命的恐怖力量似乎停滞了。绝望的哀嚎依旧,但至少…那灭顶的屠戮暂时中止了。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悬垂的青铜巨钟,因献祭仪式的强行中断,那低沉而愤怒的嗡鸣声陡然拔高!钟体上漆黑如墨的血管纹路疯狂搏动,散发出更加狂暴、更加不稳定的毁灭气息!它被强行唤醒,被污秽血光刺激,又被骤然切断能量来源,此刻如同一个被激怒的、饥渴的洪荒凶兽,随时可能彻底失控,将毁灭倾泻而下!那无数扎入祭坛的青铜锁链,如同感受到本体的愤怒,剧烈地绷紧、震颤,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呻吟声,整个祭坛都在这股力量的拉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崩塌,只在顷刻之间!

明霜猛地抬头,看向那口嗡鸣咆哮、即将彻底暴走的凶钟!又低头看向怀中濒死的师兄,看向那悬浮着、挣扎着想要传达最后信息的师父光影,最后,目光落在王座上,那个信仰崩塌、灵魂被自己滔天罪孽彻底压垮、蜷缩呜咽的国师身上。

复仇?还是救赎?

师父以生命设下的骗局,以“弑师”极罪怨煞钉死一口凶钟,最终指向的…又是什么?

自焚净化的念头再次浮现,却不再仅仅是绝望的冲动。体内那口被暂时压制的凶钟,此刻却诡异地平静下来,仿佛也在等待着她的抉择。那蔓延的黑色纹路,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深渊的寒风,卷起祭坛上浓重的血腥与灰烬,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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