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工业小城的傍晚,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空气里混杂着煤炭和金属的味道。马老三拖着疲惫的身子,从修车铺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他习惯性地走向路边那个经常光顾的简陋面摊,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蹲在马路牙子上,囫囵吞枣地吃着。儿子结婚买房的首付,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这时,一个穿着普通夹克、面容敦厚的中年男人端着碗坐到了他旁边,自来熟地搭话。“老师傅,这家的面味道挺实在啊。”口音带着几分熟悉的乡音。
马老三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对方一眼,没什么表情,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男人却不介意,继续笑着说。“听您口音,咱们是老乡啊。”
听到“清河”两个字,马老三麻木的脸上微微动了一下。那是他许久不敢回去的老家。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看着面善,不像是有恶意,戒心稍稍放下了一点。“……是啊,好多年前的事了。”他声音沙哑。
“老乡见老乡,不容易。”男人掏出烟,递了一支给马老三,自己也点上。“我姓陈,在这边做点小生意。老师傅怎么称呼。看您样子,是吃技术饭的。”
“姓马,就是个修车的。”马老三接过烟,深吸了一口,久违的烟草味似乎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点点。也许是压抑太久,也许是乡音勾起了些许倾诉欲,他难得地多说了两句。“技术有啥用,早些年……唉,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在牢里呆了十几年。出来啥都没了,连孩子结婚买房的首付都凑不齐,没脸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纹深刻的脸上写满了悔恨和无奈。
老陈顺着他的话,表现出同情。“马哥,您也别太灰心。这年头,谁还没个难处。没问问亲戚朋友帮衬一下。”
马老三苦涩地摇摇头,眼神黯淡。“哪还有亲戚朋友愿意理我。身上背着这种事,人家躲都来不及。”他像是自言自语,“以前倒是认识个能人,介绍过活儿……可那都是要命的事儿,早没联系了。”
老陈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马哥,不瞒您说,我这边倒是有个门路。我们老板心善,专门帮一些实在有困难的老实人。您儿子首付这点钱,对我们老板来说不算什么。”
马老三猛地抬起头,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但随即又被警惕取代。“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们……要我做啥。”
老陈脸上敦厚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变得严肃。几乎是同时,另外三个看似路人的精壮男子不动声色地围了过来,隐隐将马老三堵在了墙角,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马哥,别紧张。”老陈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不会伤害您。只需要您帮我们做一件事,一件对您来说,可能只是回忆一下往事的事。”
马老三看着围上来的几个人,心跳骤然加速,手心里冒出冷汗。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偶遇,而是冲着他来的。
“什……什么事。”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就是当初,”老陈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介绍您去干那桩‘车祸活儿’的中间人,是谁。”
马老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里充满了恐惧。“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事都过去多少年了……”
“马哥,”老陈打断他,语气带着安抚,却也透着坚定,“我们查过,您就是个开车的,拿钱办事。我们要找的不是您,是您背后那个牵线的人。您只要帮我们找到他,或者提供能找到他的线索。我们老板说了,只要确认是本人,绝不为难您。而且,您儿子的首付,甚至后续结婚的费用,我们老板全包了。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安排人,确保您和您儿子的安全。”
“安全……”马老三喃喃道,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遥远了。当年的恐惧至今仍像噩梦一样缠绕着他。他害怕那个神秘的中间人,更害怕中间人背后的势力。
“对方能让您进去十几年,也能让您永远闭嘴。”老陈点破了马老三内心最深的恐惧,“但现在,我们老板愿意保护您。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也是您儿子未来安稳生活的机会。您好好想想。”
马老三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内心激烈地挣扎着。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恐惧,一边是儿子期盼的脸和触手可及的安稳生活。过了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声音干涩。“我……我只知道他外号叫‘刀疤’,因为他左边眉毛上有道很深的疤。个子不高,有点胖,说话带点南边口音。当年……他是在城西那个已经拆掉的老‘兴隆’棋牌室找上我的。给了我一笔定金,事成之后……尾款也是在那附近一个小旅馆房间给的。之后……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老陈仔细记下每一个细节。“‘刀疤’,眉上有疤,南方口音,兴隆棋牌室……马哥,这些信息很有用。您再仔细回忆回忆,还有没有其他特征,或者他无意中透露过什么地方,什么习惯。”
马老三努力回忆着,又断断续续补充了一些模糊的细节。老陈确认再无新的有效信息后,示意围着的人稍稍散开。
“马哥,谢谢您配合。钱的事,您放心,我们会用一种您儿子能合理解释的方式转过去,比如说是您早些年借给别人的钱,现在连本带利还回来了。至于找‘刀疤’的事,您就当今天没见过我们,正常过您的日子。有任何消息,我们会再联系您。记住,为了您儿子的安全,管住您的嘴。”
老陈留下一个经过处理无法追踪的预付费手机号码,便和另外几人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马老三独自蹲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感觉像做了一场梦。恐惧和希望交织,让他浑身发冷。
老陈将获得的信息立刻传回上海。周志远听到“刀疤”这个特征明显的绰号和相关描述,精神一振。这比预想的线索要具体得多。他立刻下令动用所有资源,在全国范围内,尤其是与李氏家族有过交集或他们势力范围内的南方地区,秘密排查符合特征、且可能与二十多年前那场车祸时间点有关的、绰号“刀疤”的中间人。
调查并不容易,毕竟时隔久远,而且这类人往往行踪隐秘。但周志远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和人力,通过旧档案、边缘社会关系网、甚至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地下信息渠道,进行地毯式筛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周后,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浮出水面。在广东某个沿海城市,一个活跃于九十年代末、专门牵线做一些“灰色生意”、绰号确为“刀疤”(因斗殴左眉留疤)的中间人,进入了视线。此人原名不详,但当年的活动轨迹与马老三描述的时间、地点有一定吻合度。更重要的是,调查发现,这个“刀疤”在大概十年前,也就是马老三出狱前后,似乎突然“金盆洗手”,在邻省一个三线城市买了房,做起了小生意,生活颇为低调安逸。
“远哥,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这个人。”阿力在加密通话中汇报,“他当年的活动范围和时间点都对得上。而且他后来突然洗白上岸,很可能就是拿到了足够的封口费。我们的人已经锁定了他现在的住址和日常活动规律。”
周志远眼中寒光一闪。找到这个关键的“刀疤”,就等于抓住了揭开真相的钥匙。“很好。想办法,干净利落地把他‘请’到上海来。我要亲自问他。”他特意强调了“请”字,意味着要不留痕迹,避免打草惊蛇。
“明白。我们会制造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意外’,让他‘自愿’跟我们走。”阿力领命。
几天后,在那个平静的三线城市,“刀疤”像往常一样从自己经营的小超市下班回家。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他身边。车门滑开,两个身手矫健的人迅速将他制住,捂嘴拖上车,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面包车迅速驶离,消失在夜色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刀疤”被蒙着眼睛,经过长途颠簸,当眼罩被取下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没有任何窗户、灯光惨白的房间里。周志远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如同冰锥。
“刀疤先生,”周志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我们找了你很久。关于二十多年前,清河县通往省城那段国道上,那场死了三个人的车祸,我想,你应该有很多话要对我说话。”
“刀疤”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的安逸生活,到头了。
而就在周志远以为即将触及真相核心的时候,他安插在魏国华住所的新保姆阿芳,传回了一条令人不安的消息。李婉茹似乎对吴妈的“意外”受伤和新保姆的到来,表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并未明说什么,但那种隐藏在优雅笑容下的警惕,让阿芳感觉如芒在背。
另一边,在成都,代号“夜莺”的调查员,凭借其高超的艺术修养和对蜀绣的独到见解,终于在一次高端文化沙龙上,“偶然”地与柳玉茹有了第一次正面交谈,并给这位痴迷传统文化的贵妇留下了颇好的初步印象。
几条线索都在推进,但周志远清楚,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找到“刀疤”只是撕开了黑暗帝国的一角,隐藏在深处的李婉茹和她背后的家族,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