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清朗的呼唤穿透了庭院的喧嚣。周志远脸上瞬间绽开骄傲的笑容，大步迎上，用力拍着儿子的肩：“好小子！总算落地了！” 他随即被簇拥而来的徐成峰等人围住，爽朗的谈笑声立刻淹没了父子间的问候。
张晓云抱着襁褓的手紧了紧，温柔笑道：“回来就好。”
“不累！”周健笑容灿烂，目光灼灼地落在母亲怀中的襁褓上。他俯身凑近，刻意忽略了旁边笑容僵硬的龙凤胎妹妹周雨和弟弟周蓓。“爸，妈，让我看看我们家小功臣！” 襁褓里，周承安睁着纯净的黑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靠近的陌生面庞。
周健的心被这稚嫩的生命触动了一下，他自然地伸出手指，轻触婴儿温热的脸颊：“嘿，小家伙，我是大哥，周健。大哥回来了。” 周承安的小手动了一下，引来宾客善意的赞叹。
“哥！我的礼物呢？”周蓓雀跃地挤过来，瞬间打破了氛围。周健宠溺地递上礼物。周雨也走上前，声音清冷拘谨：“哥，欢迎回来。”她接过周健递来的游戏主机，低声说了句“谢谢”，纤细的手指在包装盒上收紧，指节泛白，目光始终避开那个婴儿。
“还是周健贴心。”张晓云笑着打圆场，目光掠过周蓓的欢喜和周雨的沉默。周健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盒，打开，里面是一把沉甸甸的纯金长命锁，祥云麒麟纹精美繁复，背面镌刻着“周承安”。“差点忘了，给我们小寿星的见面礼。”
“哟！周健出手不凡！”叔叔周强笑道。张晓云看着金锁，眼神复杂一闪，随即被温柔覆盖：“周健有心了。承安，快谢谢大哥。”周健小心翼翼地为婴儿戴上金锁。
管家声音响起：“先生，太太，晨风集团徐董和苏夫人到了。” 徐成峰夫妇雍容不入，送上祝福和奢华礼盒。寒暄间，庭院入口又是一阵喧哗——张晓云父母张大山和李桂香到了。两人衣着整洁但款式明显过时，张大山头发梳理得整齐，两鬓斑白，脸上带着拘谨又热切的笑容；李桂香盘着发髻，穿着暗红色碎花罩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蓝布小包袱。
“爸！妈！”张晓云热切迎上。李桂香眼圈立刻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快…快让外婆看看我的小外孙…”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无限怜爱地轻轻抚摸着襁褓的柔软布料，“像…像晓云小时候…也像志远…好看，真好看…” 她解开一直紧攥的蓝布包袱，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把小小的、样式古朴的银质长命锁，色泽温润，刻着简单的“长命百岁”四个字。
“晓云…给小承安…”李桂香把银锁递过去，声音哽咽，“这是…这是外婆的心意…银的养人…保平安…让孩子戴着…压压惊…”
张晓云看着母亲手中那枚朴素的银锁，再看看儿子脖子上金光闪闪的长命锁，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指尖微颤地接过，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谢谢妈…爸…这心意…比什么都贵重…承安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她垂下眼睑，避开父母殷切的目光，动作轻柔地将这把银锁挂在了儿子颈间那堆奢华的金玉之间。小小的银锁，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固执的温暖力量。
周健将母亲接过银锁时细微的颤抖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尽收眼底。
苏婉仪姿态优雅地走近，温和的目光落在银锁上：“老人家一片慈心，最是珍贵。”她自然地伸出手，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指尖想轻触婴儿的小手。张晓云抱着孩子的手臂极其自然地微微侧了侧，让苏婉仪的指尖只轻轻拂过襁褓的边缘。“是啊，都说像我多点。”张晓云笑容温婉依旧，低头用脸颊贴了贴儿子细软的胎发。
周健捕捉到了母亲那个细微的、充满保护意味的回避动作。他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周雨。她沉默地站在一盆高大的散尾葵旁，像个精致的背景板，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捏着游戏主机包装盒的一角，周身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抗拒。忽然，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影，直直地、毫无温度地投向被母亲小心护在怀里的那个襁褓。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冰冷，有茫然，甚至……有一丝深埋的、近乎怨恨的尖锐？那眼神一闪即逝，快得像错觉，随即周雨猛地转身，一言不发，朝着与主庭院相连的、通向别墅内部的侧廊快步走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廊柱的阴影里。
周健的心猛地一沉。那绝不是错觉！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抬脚就跟了过去。眼角余光瞥见父亲周志远正被徐成峰等人簇拥着谈笑风生，根本无暇他顾。
---
侧廊连接着主宅与后方花园，光线比庭院幽暗许多。周健刚踏入廊下，就听到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前方花园入口的阴影里传来。他循声快步走去，推开一扇虚掩的玻璃门。
后花园比前庭更私密幽静。几盏低矮的地灯在灌木丛中发出微弱的光。周雨并没有走远，她就蜷缩在门边一丛茂密的栀子花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发出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呜咽。
“周雨？”周健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周雨的身体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但肩膀的颤抖更加剧烈。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周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告诉我，怎么了？为什么跑出来？”他看到了她刚才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那绝不仅仅是小孩子闹脾气。
沉默。只有周雨极力克制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吸声。
“是因为承安？”周健试探着问，目光紧紧锁着妹妹埋在臂弯里的头顶。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导火索。周雨猛地抬起头，泪水糊满了她苍白的小脸，那双和周健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无法化解的痛苦、怨恨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
“为什么？哥…你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少女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浓重的哭腔，破碎而尖锐，“他…周承安…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天大的‘意外’！一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意外’！他把什么都毁了！妈…爸…这个家…都毁了！彻底毁了！”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泪水却涌得更凶：“凭什么？！凭什么他一来，妈眼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只有他！抱着他，哄着他，看他的眼神…那种眼神…” 她哽咽着，仿佛回忆那个眼神都让她痛苦不堪，“凭什么我们都要装？！装得那么高兴！装得好像他真是妈的亲骨肉！是我们嫡亲的弟弟一样！虚伪！恶心！真让人恶心透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浓烈的、令人心悸的恨意，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蓓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站在几步开外，脸色发白，显然也被姐姐激烈的情绪和话语吓到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周健。
周健的心沉到了谷底，妹妹话语里透露的恨意和绝望是如此真实。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反驳或斥责。他伸出手，想拍拍周雨的肩膀安抚她，却被她猛地甩开。
“别碰我！”周雨尖声道，眼神像受伤的小兽。
周健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妹妹痛苦扭曲的脸，又看看旁边惊惶的周蓓。一股巨大的压力和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了他肩上。父亲在应酬宾客，母亲全身心在那个婴儿身上，此刻，他是唯一能面对这一切的人。
他收回手，眼神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属于长兄的凌厉。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面前的弟弟妹妹能听见，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
“周雨，周蓓，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妹妹泪痕斑驳的脸和弟弟惊惶的眼睛，“**周承安，他是你们的亲弟弟！也是我周健的亲弟弟！** 这一点，你们给我刻在脑子里！”
周雨猛地瞪大眼睛，似乎想反驳，却被周健更凌厉的眼神压了回去。
周健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带着一丝冷酷：“**他妈都没有了！人死如灯灭！** 从他被抱进这个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有一个妈——那就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妈，张晓云！他就是我们妈生的！这一点，在这个家里，在外面，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铁一样的事实！永远都是！”
他看着周雨眼中翻腾的恨意和不甘，语气更加严厉：“收起你们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更管好你们的嘴！**把你们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心里胡乱猜的，统统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提！** 尤其是关于他那个生母的事，提都不许提！想都不许多想！”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紧紧锁住周雨和周蓓：“**更不许用你们现在这种眼神看他！** 不许把他当外人！不许给他脸色看！他教周承安，是周家的孩子，是你们的弟弟！从今往后，他就是家里的一份子，和你们一样！你们要把他当亲弟弟看待！该爱护爱护，该管教管教！”
周健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强势，最后一句更是斩钉截铁：“**只要没人告诉他他的身世，他就永远是我们妈张晓云生的！** 你们必须放下那点小心思和戒备心！把这个念头给我彻底扔掉！听清楚没有？！”
这番冷酷而清晰、带着绝对权威的训诫，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周雨身上。她眼中的恨意被震惊和一种被强行镇压的委屈取代，泪水无声地流得更凶，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大哥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长兄的、如同父亲般强大的压迫感。
周蓓更是被吓到了，连忙点头如捣蒜：“听…听清楚了，哥！”
周健的目光最后钉在周雨脸上，带着无声的逼迫。
周雨在周健强大的威压和那套不容置疑的“事实”面前，所有的委屈、怨恨和不甘都像被堵在了喉咙里。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最终，在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下，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周健看着妹妹那屈辱又绝望的点头，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移开目光，望向庭院深处隐约传来的喧嚣，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疲惫：“…都记住就好。收拾一下，回去吧。别让外人看出异样。” 他不再看他们，转身率先朝亮着灯光的侧廊走去，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周蓓连忙去拉还蜷缩在地上的姐姐。周雨甩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眼神空洞地望着大哥离去的方向，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部分。
---
周健没有立刻回到喧嚣的宴会中心。他脚步沉重地走向别墅后方更僻静的小花园深处。夜露打湿了裤脚，草木的清香混合着一丝沉闷的玫瑰气息。他需要一点空间，平复心中翻腾的情绪。
绕过一丛茂密的栀子花树，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玉兰树下那张白色藤编长椅上，坐着张晓云。她背对着小径的方向，微微低着头，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宴会厅璀璨的灯光被层层叠叠的树木枝叶遮挡，只透过来一些稀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她纤细而显得无比疲惫的轮廓。昂贵的晚礼服在昏暗里失去了华彩。没有宾客环绕，没有丈夫在身边，她独自一人，在这寂静的角落，褪去了所有温婉从容的伪装。
周健屏住呼吸，隐在栀子花树浓重的阴影里。
只见张晓云极其轻柔地调整了一下怀抱的姿势，微微侧过身。借着远处庭院灯极其微弱的光线，周健看到她低垂着头，正凝视着怀中的婴儿。她的侧脸线条在昏暗中异常柔和，却又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她伸出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拂过婴儿细软的胎发，那动作里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